“生灵百态,草木灵长,百兽各异,致使自然门分支极广,各人道不相同。”宣哲抿着酒,出神道“在很早以前,自然门是天下最包容的宗门,互相印证互相参照,各支互助,强盛无比。”
薛牧道“宣侯之意,现在自然门也极端了?”
宣哲摇摇头“各家想法分歧,从来都有,只是早年分歧虽有,但大道相近,求同存异便是了。但是慢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会斥别家分支为异端,经年累月的内斗不休,乌烟瘴气。早在数百年前,便有钻研生灵毒素的分支被斥为魔道,屠戮驱逐,便是现在魔门里也很衰弱的万毒宗。”
“呃”薛牧听过这个没有存在感的毒宗,当初还有人怀疑过鹭州瘟疫是他们搞的,后来证实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想到这个魔宗居然是出自自然门分支。话说来,正道里面研究毒,古板些的人不能忍也可以理解。
“觉得可以理解吗?”宣哲笑笑“曾经我也觉得理所当然,可后来才意识到,有些事情是不能有开端的。今日你觉得研究毒物不对就要驱逐,明日我觉得蛇行鼠突不上台面是不是也要驱逐?后天是不是该有动植物之争了?到了最后,究竟是真的道争呢,还是为了权争拉扯一个理由?”
薛牧沉吟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不错。”宣哲赞道“薛总管果然通透。”
“所以宣侯当年是被人找借口排挤?”
宣哲哈哈一笑“倒也不是,当年我也是和蒙傲那帮人互相看不惯,互相攻击,而我自认为只是道争。现在我会这么说,也是对当年自己一些事的反思。若是重来一次,多半我会忍忍。”
薛牧奇道“按理说,宣侯当年就算没洞虚,你们这一支也比蒙傲强很多吧,怎么反而是你们出了户?”
宣哲抿着酒,叹道“原因比较复杂。我这一支讲风虎云龙,百兽横行,堂皇威严,听起来好像很正大,可在宗门看来,我们的理念和朝廷更亲近,这才要命。当初就有门下经常和六扇门合作,甚至有人拿了牌子,我也包庇着,宗门不能忍。”
薛牧和岳小婵对视一眼,果然道无对错,还是个立场问题,听起来再不错的道又有什么用,道争终究会演变成其他。所以排斥宣哲这一支的人,绝不仅仅是蒙傲,蒙傲在其中不过是个先锋小卒罢了。
宣哲又道“而且我也对宗门很多行事越发看不惯。蒙傲那一支讲偷袭也就罢了,怎么连别人也开始学偷袭了,还美其名曰刺都是藏在花叶之下。”
薛牧差点喷酒,忽然就想起当初冷青石和他作对的时候,也是用的偷袭,冷竹好像也有这么点味道当时自己就觉得这自然门怎么总玩偷袭的道道,这么看来是有其来由,难怪宣哲看不惯。
“当时争端越盛,自然门一度瘫痪,陷入无休止的内斗里,如今顾,我宣哲也算是罪人了。”宣哲微微苦笑,叹道“原本我始终觉得自己只是道争,终究是同门,还控制着只是嘴炮不打架。但到了有一天我至亲师弟被暗杀在房中,但宗门却包庇蒙傲,咬定人不是他杀的,我勃然大怒之下,便率众投了朝廷。那时候总捕头还不是夏侯。”
薛牧问道“当时宗主是冷竹?”
“不是,冷竹在事变之中算是致力于和稀泥的。事变之后老宗主自认有过,觉得冷竹做事更能协调各分支,于是退位给他。”
薛牧沉吟不语。
岳小婵问“是不是感觉怪怪的?”
薛牧抿嘴点点头,又摇摇头“细节太少,不好说。事情的关键在于,宣侯的师弟究竟是不是蒙傲杀的。蒙傲如今被押解京师,宣侯问过?”
宣哲道“他承认是他杀的。”
薛牧追问“确认不是破罐子破摔含恨的气话?”
宣哲怔了怔,沉默。
薛牧知道宣哲会来找他讲故事,是因为在朝廷并不如意。
他堂堂洞虚,比当年老总捕更强,那时候刚投身,做个副手还算应当。按理说老总捕退位之后也该是他接手了,可姬青原并不信任,而是让自己私生女上位,光是这么一件事,宣哲系的人就该炸了。
后来夏侯荻做事兢兢业业,公心为重,一意为了六扇门殚精竭虑,慢慢取得了宣哲系的认可。加上宣哲自认不善谋略,又反思了当年内斗的错误,便也安心去辅佐夏侯荻,没再多想什么。
但是到了如今,争鼎一事再次凸显了姬青原还是在防他,这就让人非常不是滋味了。薛牧自认换了自己是宣哲,也该憋一肚子气的,甚至开始怀疑当年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投身朝廷是不是压根就是错误的,越发后悔当年内斗的行为。
所以有了这么一次交谈。一是找人倾吐一下,二也是有些迷茫,想看看薛牧这样的“智者”能不能给他一些指点。
无证无据的,薛牧当然指点不了什么,虽然他深深怀疑宣哲那个师弟真不是蒙傲杀的。是谁杀的很有趣,如果是姬青原派人干的,就是姬青原分裂自然门的毒计,宣哲傻乎乎的反而还投身他麾下去了;如果是自然门内其他人干的,比如冷竹那便是冷竹上位的筹谋。
又或者是,姬青原和冷竹合谋干的?
说不定宣哲时至今日也有了类似的怀疑,所以才会找自己。
薛牧没法直接说,只是试探着道“这么说来,自然门的宗主难做得很,时至今日还是有许多派系争端吧,冷竹也是不容易。”
宣哲沉默了一阵子,轻叹道“冷竹我看不明白。正常时候看去,他都是一个热爱丛林自然,竹杖芒鞋悠游林下的高洁逸士。这样的人按理说不该涉及各方争斗,也不该去争鼎,可他什么都做了。”
薛牧倒为冷竹说话了“作为一宗之主,太过出世也是不行的,为了宗门发展,参与世情可以理解。”
“也许吧,所以我和他还算个朋友。”宣哲叹了口气“可惜我跟他说朝廷没拿虚实鼎,他还是不信。如今真如陛下猜的,是他贼喊捉贼,那这个朋友做得也没意思了。”
薛牧抽了抽嘴角,这根源还在自己身上,其实薛清秋已控鼎,这事通过星罗阵告诉他了,这时候鼎的下落已经可以不用藏。但为了自己的安全计,当然还是不能这时候说出来,他只能安慰宣哲道“宣侯该做的也做了,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何必纠结?”
宣哲微微一笑“鼎的去向扑朔迷离,直觉上我倒更觉得是薛总管做的。”
见薛牧想说什么,宣哲摆摆手“便是薛总管做的,在星月立场也属正常。宣某找薛总管喝酒,可不是查案。”
薛牧便没再说,只是问道“那么宣侯究竟想听薛某说什么?”
宣哲转着酒杯,出神地道“宣某想听听薛总管的意见,如果自然门和朝廷彻底反目,宣某如何自处?”
薛牧发现自己还真指点不了。
按理说你都投身朝廷了,那即使双方反目,你也就割裂和自然门的关系一心站在朝廷一方就可以了,没什么难选的。问题就是,朝廷压根不信任你,这日子想想还真是难熬,哪有什么主意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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