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迈尔有些别扭地扭动着身子,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符文护甲片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然而那种奇怪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等他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又好像恢复了正常。
说实话,卡迈尔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自从失去了人类的形体,他就失去了人类的绝大部分感知,取而代之的是借助魔力来侦测四周的能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刚才所感觉到的是不是“痒”——这种感触是如此遥远,已经遥远到了他只模模糊糊保留这么一个印象的地步,在刚才这个感觉突然出现的时候,他甚至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在他面前的詹妮显得相当担心:“卡迈尔大师,您真的……没问题么?”
“无妨,应该只是来到一种新的魔力环境之后略微有点不适应,我回头调整一下自己的能量流即可,”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并cāo纵着魔力让桌上那些写满公式和计算过程的稿纸漂浮在自己四周,他的声音中带着赞叹和惊讶,“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然可以总结出这些东西……”
“不只是我,还有拉文凯斯先生,野法师先生,是他们奠定了基础,我只是进行了总结,”詹妮很认真地纠正道,她大着胆子直视着卡迈尔头部那两点跳跃的奥术火花,“领主曾经说过一句话:世界的真理就应该趋向于简洁明确,探究真理是每一个人天赐的权利,人的魔法天赋不应该成为束缚思考的枷锁……”
“思考的枷锁么……”卡迈尔沉吟着,若有所思,“人皆有思考之权——这是刚铎年代魔导师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很少有人会真正把它扩展到每一个人身上,我们习惯了只有魔法师才有资格探究真理的事实,以至于几乎忘了……普通人也是会思考的。”
他环视着漂浮在自己周围的稿纸,同时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之前在机械制造所中所看到的那些魔法机关,想到了那些cāo作魔法机关甚至设计魔法机关的“凡人”,作为一个钻研魔法之道多年,见识过刚铎魔法文明的古代魔导师,他当然能意识到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哪怕没有丝毫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只要有了足够的知识,就能够控制魔法的力量——不仅仅是可以使用,甚至可以做到研究和发明,做到推进技术的发展。
卡迈尔是个研究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社会发展之类的事情就一窍不通,他能想象到这些技术会对人类文明造成怎样的影响,而让他无所适从的是,他并不知道这种影响是好是坏。
“高贵的魔法,到头来只是一种工具么……”他忍不住自言自语着。
“魔法并不高贵,它只是一种力量,”詹妮立刻反驳道,但刚说完就缩了缩脖子,“这也是领主说的……”
然而预想中的“古代魔导师勃然大怒”的场景并未出现,卡迈尔只是发出一串嘶哑的笑声:“你似乎很崇拜你的领主?”
“领主是个伟大的人,”詹妮小声说道,“他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远,看的都透……”
“如果他坚信这样做是对人类有益的,那我就会支持他,毕竟我已经宣誓效忠了,”卡迈尔轻笑着,把那些手稿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并转头看向詹妮,“我能带一份手稿回去研究么?我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当然可以!”詹妮忙不迭地点头,同时还有点惊讶,“我没想到您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我还以为您这样的大魔导师在看到这种东西之后会生气,毕竟……把神秘的魔法当成工具对待在很多魔法师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行为,我的导师为此曾经差点杀了我。”
“离经叛道么……或许确实是吧,”卡迈尔轻声嗤笑着,“但你知道我当年是做什么的么?”
詹妮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做过更离经叛道的事,”卡迈尔淡淡地说道,“我们所有人都是……我们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最离经叛道的研究者,所以你在研究的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我很乐意与你一起研究它们。”
詹妮欣喜地低下头去:“卡迈尔大师,这是我的荣幸。”
“在这个领域,你才是大师,”卡迈尔在这方面很是谦虚,“我所学的很多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适用了,有必要重新学起。在学术的道路上,荣誉只属于有能力的人……嗯?”
“卡迈尔大师?”
“没什么,我又痒了一下……”卡迈尔别扭地扭动着身子,突然转向了某个方向,在刚才那短暂的一瞬间中,他终于感应到了导致自己“发痒”的魔法波动来自什么方向,“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那边基本上都是居民区和仓库……”詹妮愣了愣,“啊,不过街道尽头有一座魔法实验室,是赫蒂女士的,她现在应该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魔法实验?”卡迈尔的语调中带着好奇,“有趣……我要去看一眼。”
……
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堡垒中,物资搬运工作已经进入尾声。
大部分有用的样本和古代设备都被打包装箱,通过魔法门运送到现世界中的要塞里,无法搬运的则大多是和建筑主体连接在一起的大型设备或已经明确有害、不适宜运到外层空间的污染品,而随着搬运工作临近尾声,这座堡垒设施也在渐渐恢复平静。
皮特曼站在忤逆堡垒的最顶层,沉重的隔离壁已经张开,透过那层半透明的“神力防护屏障”,他静静地注视着屏障外面那个混沌错的破碎世界,注视着漂浮在大片碎石和金属残骸之间的那头白sè巨鹿。
往来的士兵偶尔会好奇地看这个老德鲁伊一眼,他们惊讶于这个平素里从不正经的老头竟也会有这样深沉肃穆的模样,但却没有人靠过来搭话——他们还要忙着完成最后的工作,以尽早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也有士兵会好奇地看一眼防护屏障外面巨鹿阿莫恩的尸体,但他们同样没有在这头庞大的生物尸骸上投注太多关注——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头白sè巨鹿的真相,而知情者已经被下了封口令,如今普通士兵根本不清楚这座堡垒中埋藏着多么惊人的秘密,关于这座堡垒,他们得到的说法只是个用于研究上古强大生物的古代研究基地,而漂浮在异空间中的白sè巨鹿则是一头死去多年的魔物——这样的解释总比直接告诉他们这地方是给神做切片的要容易接受。
但皮特曼是知道那白sè巨鹿的真相的,高文把“忤逆”要塞以及这座忤逆堡垒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而即便高文不说,在看到巨鹿阿莫恩的一刻,皮特曼也能明白这是什么。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就这么长久地注视着自然之神的遗骸,皱纹遍布的脸紧绷着,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变化,也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轻声叹息了一句:“真的是死了啊……”
随后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银制的圆盘,橡木薄片,祝福过的嫩枝和橡子,用这些东西在隔离壁前搭建了一个小小的祭坛,他点燃祭坛ZhōngYāng的橡木薄片,将一撮花粉洒向那团小小的火焰,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就如三千年前那些传承还未中断的德鲁伊神官一般jīng准而干练。
如今世界上已经很少有德鲁伊还能掌握这么完整的祭祀动作了。
然而祭坛ZhōngYāng的火焰只是静静燃烧着,并随着燃料的耗尽而渐渐熄灭,自然之神就在眼前,这祭坛却无法唤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奇迹。
皮特曼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是静静地完成了这简短却完整的祭礼仪式,看着祭坛上的东西被火焰彻底烧尽才抬起头来,看着那在黑暗中发出微光的白sè巨鹿尸骸,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你就躺在这里,看来自然之神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说完这句话,皮特曼便转过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穿过已经被搬空的忤逆堡垒,穿过黑暗山脉中的古老要塞,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回到领地上,巨日已经渐渐西沉,庞大的日冕就像一顶金sè的冠冕般笼罩在西侧的森林上空,而在渐渐昏暗的天光中,他看到一群人正结伴离开镇上唯一的教堂。
这些应该是刚刚做完祷告的平民,他们脸上都带着平和淡然的笑容,而那位像个狂战士一样的圣光牧师则站在教堂门前,目送着最后一批祷告者的离开。
莱特已经看到了正朝自己走近的皮特曼,这个画风奇特的圣光牧师远远地就开始用大嗓门打招呼:“老爷子!进来坐坐不?我这还有点没发完的面饼!”
塞西尔圣光教会发放的圣餐甜饼,每一块都是莱特牧师亲手制作,质地紧实,坚不可摧,装个把柄亦可削金断玉,无坚不摧。
所以从来发不完。
皮特曼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牙口和肠胃,觉得作为一个老年人没必要去挑战那些年轻人都不敢挑战的东西,所以婉拒了莱特的好意,但还是走进了教堂。
“真少见你能过来,”牧师莱特点亮了教堂里的魔晶石灯,把一杯清水递到皮特曼面前,“整个领地恐怕只有你来教堂的次数最少——连琥珀小姐都比你来的频繁。”
皮特曼下意识问了一句:“丢什么东西了么?”
莱特竟然可以顺利把话题接下去:“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可丢的,所以最近琥珀小姐也不怎么来了。”
皮特曼愣了愣,无声地笑起来,笑了几声之后才轻声叹息:“你信仰坚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