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正准备吃萧乾“伺候祖宗”的餐后水果,墨灵儿就冲了进来,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墨九便嘻嘻发笑,“姐姐,灵儿来啦。”
“哦,来了?”墨九把切好的苹果塞入嘴巴,淡然看她一眼,继续吃东西。
“姐姐,灵儿好想你,你有没有想灵儿啊?灵儿听说你嫁人了,嫁给了萧家那个病瘫子,灵儿可生气了,你成婚那日,灵儿便想来寻你,被左执事拦住了。姐姐,你还好吧?”
墨灵儿是个话篓子,不带喘气地便说了老长一段,可等她说完,墨九还在安静的吃水果,她总算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姐姐。”她扯墨九,“你不高兴?”
墨九笑眯眯的,“吃着哩,忙不过来。”
灵儿扁扁嘴,偏着脑袋观察她许久,“姐姐在生灵儿的气嘛?是不是为了上次姐姐被关在坎墓里的事?”
墨九不声不响,也不回答。
“灵儿也不晓得的。”灵儿无辜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墨九实在没什么兴趣与她叙旧,又可怜巴巴地道:“姐姐就不问灵儿为什么来吗?”
墨九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我不问,你不也会说嘛。”
“好吧。”墨灵儿耷拉下脑袋,只敢偷偷瞟她的脸色,“灵儿是和左执事一起来的,这会子左执事在外面和萧使君叙话,让灵儿来请姐姐过去一趟哩。”
“哦。好。”
墨九答得爽快,可屁股都没有挪,“等我吃完的。”
“哦。灵儿等着姐姐。”
墨灵儿无辜地看着她,把一只苹果精雕细刻般切开,再一瓣一瓣塞入嘴里,细嚼慢咽直到把一盘子水果都吃下肚,她洗了手,漱了口,这才不慌不忙地过去。
她的姗姗来迟,萧乾见怪不怪,只淡淡瞄他一眼,便垂眸喝茶。墨妄却朗声一笑,“九爷好生难请,我这都喝一壶茶了,才见着尊驾。”
“好说好说。”墨九冲他揖了一礼,在他下首的椅子坐下来,也眉眼弯弯的笑,“师兄好久不见,又长帅了。”
“上次见面你也这般说。”墨妄微笑。
“是啊,每天长帅一点点,从此颜值不用愁嘛。”
“哈哈。”墨妄大笑,一双狭长的锋眉斜飞入鬓,黑眸染着晴朗的光芒,整个五官都生动得像沐浴在阳光之中,让墨九很难相信上次坎墓的事,是他故意存的坏心。
如此一想,芥蒂又少了一些。
她问:“师兄找我有事?”
墨妄看了一眼萧乾,“嗯。”
接收到他的示意,萧乾也不多说,漫不经心地抬了抬袖子,侍候在屋子里的人,便通通退了下去。
“好了,左执事可以说了。”萧乾凉薄的唇轻轻一扬,情绪不明。
墨妄意有所指,却仿若闲谈一般,轻声道:“墨家的家事,还烦请萧使君也回避一二。”
萧乾嘴角勾了个淡笑,慵懒轻慢地起身,看着墨九,眼眸有些深沉,语气却极轻,“我在外面,有事唤我。”
墨九察言观色,觉着今天的他,有些不同。就像转了性子似的,哪里还是外传那个倨傲无礼的“判官六”?除了眸子一样犀利,除了气质一样高山远水,无一处不温和嘛。
想了想其中的逻辑,她恍然大悟,“践行约定真君子,你伺养祖宗的法子虽不好,可还算孝顺。”
萧乾嘴角一抽,脸黑了,“墨、九!”
轻声应了,墨九正经摆手,“去吧,乖孩子。”
两个人肆意玩笑,自认为仇恨满满,可在墨妄看来,却是极为不正常的。他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半晌,微微皱了皱眉。
萧乾离开了。
淡淡的茶香里,只剩墨妄与墨九两个人。墨九并不急着追问,墨妄也好久没有找到开场白。
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墨妄方才从怀里掏出那一樽仕女玉雕,往茶几上一搁,“想要吗?”
墨九怔一下,高兴道:“师兄千里送玉雕,我若拒绝岂非驳了你的好意?好的好的,我要了。来来来,我给师兄续上水,我们慢慢说!”
她殷勤地起身,亲自执了水壶过去,为墨妄续上水,也不晓得想到什么,懒洋洋一叹,“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兄不单只为送个仕女玉雕吧?”
墨妄微微一笑,“我与申老过来,是想问问九姑娘,坎墓里的玉雕可在你手上?”
“哦。”墨九坐回去,端起茶水喝,“你说冰室啊,那个原来叫坎墓?我不知道也,哪里来的玉雕?”
这货装懵的时候,样子很老实。墨妄若非亲历那次,定会被她给坑了去。他瞥一眼茶几上的玉雕,依旧面带微笑,耐心与她解释。
“坎墓里那玉雕,与这个差不多。九姑娘当真没有见过?”
墨九当然晓得那个玉雕与这个差不多,若非因为这个,她又怎会大老远跑到赵集镇来?
可这个时候,她不知底细,也不晓得墨妄与申时茂消失了几天,突然找她要玉雕,到底什么意思。
人心叵测,有时候身边最亲密的人都有可能会出其不意地背后捅你一刀,更何况她与这些人,总共也没有见过几次而且,上次哄她入坎墓,她对墨妄多少有些嫌隙。
她看着墨妄,一本正经问:“大师兄何时充任了街门捕快?”
墨妄微微一愣,“嗯?”
她又道:“这是玉雕失窃,来找我调查案件,还是师兄找我的私人询问?”
坐了这么久,墨妄终于感受到了她的不友好。而且很快便想起了原委,不由苦笑,“私人询问。”
墨九嗯一声,又道:“既然是私人询问,那就容我不客气的直说了。那坎墓的墓碑上没刻你的名字,墓里的东西也算不得你的,不管在不在我手上,似乎都与师兄无关?”
墨妄目光沉了沉,没有吭声。
墨九眼睛垂下,看着茶水,“时候不早了,若师兄没什么事,我得先走了。”
墨妄静静看着墨九。
这样淡然从容,又刁滑古怪的她,不由让他想起以前的她。他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街上与几个顽童打架,灰头土脸,衣衫也被扯破了。
几个顽童都比她年纪却可以在言语上胜过她。她除了会用一身蛮力与人搏斗,脑子绝非今日这般圆滑这个墨九,哪里还是当初的墨九?
不过这个改变墨妄是欣喜的。
若以前的墨九是命定的墨家钜子,他绝不可能帮助她坐上那个位置,因为那样只会害了墨家。可如今这个墨九,有胆识,有谋略,虽然对墨家之事少了些热情,但想起坎墓,想起神农山的祭天台,想起千字引,他觉得或真可一试。
下定决定,他慢慢把玉雕递给墨九,小声道:“你再看看,她有什么不一样。”
墨九不接,眼风瞟他,“若送我,我便看。若不送我,我懒得看。”
这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墨妄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九姑娘,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可愿意听墨某从头到来?”
“嗯。”墨九扫他一眼,继续喝茶。
事到如今,墨妄也没有什么可隐瞒她的了。接下来,他便把关于千字引的传说,包括千字引中,可能会涉及到的武器制作图谱,还有各方势力如今对墨家虎视眈眈,都想将千字引据为己有,以及墨家如今面临的危机都一一向她道出。
“千字引?”
墨九第一次听,很新鲜。
“是,那图谱上记载的武器,乃墨家祖上数代人研制出来的成果,比传闻中祖师爷的连弩车、转射机、藉车、机关鸢、机关屋等威力很大。”
攻城利器乃兵家必争。
这一点,墨九很清楚。
机关、机械、武器之间的原理本身就有相通之处,听墨妄这样说起,她也兴趣满满。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淡定地问:“可千字引与仕女玉雕又有什么关系?”
墨妄微笑看她,“传言仕女玉雕共有八个,集齐之后,方可打开神农山总院的祭天台千字引就封存在祭坛之内。”
墨九目光一亮,“也就是说,八个仕女玉雕,其实就是打开祭天台的钥匙?”
“嗯,这般说也行。”墨妄被她的语气所感染,言词间更添一股子英雄气概,“我墨家祖上懂机关巧术之人,不胜枚举,图谱之精巧,据闻古今罕见。但祖上为免图谱现世,引生灵涂炭,将之封存在祭天台之内,又将打开祭天台的八个玉雕分别存放在八个地方。”
“这老祖宗,又舍不得弃了东西,又想做老好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墨九不轻不重的话,让墨妄略显尴尬。她说得对,若真不想引生灵涂炭,在武器图谱毁去之后,可不必留下千字引,引来四方觊觎。然而,但凡是个人,都会有珍惜成果的本能。技艺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只是引发战争之人。
他也不与墨九争辩,只道:“千字引中到底只有训诫,还有与武器制作图谱有关其实连墨家上下都不知而已,有的只是假设与猜测。”
这一点,墨九相信。她点点头,接了上面的话题,“也就是说,八个仕女玉雕分别放在八个不同的墓穴之中,以八卦命名,却不以八卦的方位埋设。那么,楚州的墓为坎墓,此处又为何墓?”
“巽墓。”
墨九赞许地瞥她一眼,对这个未来的钜子又多了几分期待,语气也松缓不少:“前几年,我们一直试图寻找八卦墓的位置,可除了发现楚州的坎墓之外,一直毫无头绪。为免坎墓发掘,仕女玉雕现世,引争端不断,或落入他人之手,坎墓的冰室我们未曾开启。那一日你去食古斋,碰见曾四来卖仕女玉雕,也是申老第一次瞧见它。也让我们真正相信了墨家祖上留下来的传闻”
“可你们为什么要故意害我?”墨九不傻,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把我一个人关在坎墓,而且还是一个很有可能存放有你们祖宗留下的贵重玉雕的墓穴,这不合逻辑。”
这姑娘脑子转得快,墨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她生疑。
迟疑片刻,他没有解释,只道:“若这一次我们可以顺利开启巽墓,得到巽墓的仕女玉雕,我便告诉你原因。”
墨九道:“我未必感兴趣。”
墨妄目光幽深,“不,你一定会感兴趣。”
缓缓勾出一个笑,墨九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中,真诚,坦荡。正如她第一次见他站在香樟树时的模样。正气而爽朗,侠义而诚挚,看不出半分私心这样的人,很难让她不相信。
“好,一言为定,若不然”她笑得阴恻恻的,“恭喜你,你家也要添一个祖宗了。”
两个人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可墨九从屋子出来才想起,还有一个叫萧六郎的家伙哩。
要开启巽墓,很难绕得过他。
可绕不过,又该怎么办?
墨九仔细一想,觉得这件事干系重大,绝对不能与萧乾讲实话。人心隔肚皮这个道理,不仅可用于墨妄,也可用于萧六郎,说到底,他们都是陌生人
然而,若让一个陌生人心甘情愿地帮她,不阻止她,除了以身相许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以身相许不可能,他也未必要,那么,她只能晓之以利了。可看萧六郎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哪一个“利”最能诱惑她哩?
“你在想什么?”
墨九闻声侧头,对上萧乾清冷深邃的眼,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就坐在她屋的椅子上,一双清冷的眸子盯住她,就像识破了什么似的。
“我有点事,想请你”墨九沉默一下,觉得自己太要脸了不好。与他何必讲理由?反正他还欠她一个条件不是?
这样一想,她淡定了。
“我的第三个条件。”
“说。”萧乾目光淡淡,容色淡淡,语气淡淡,像一只数千年修炼出来飞升上天的仙人,早褪去了世俗的贪、嗔、痴、慢、疑,一副天高云远的淡漠,风华绝代。
墨九目光深深:“容我打开天女石的九连环,一探墓穴。”
“好。”他回答得很干脆,“何时出发。”
墨九看了看滴着雨水的窗口,“事不宜迟,明日需要一天准备,晚间出发最好。”
萧乾轻“嗯”一声,传薛昉进来,吩咐道,“点一些禁军,守住天女石,不许人靠近,另外,明日你跟着九爷,她要什么,你便给她什么。”
薛昉应了声,萧乾又转过眸来,盯住墨九,“明日晚间,我与你一同前往。”
“不用。”墨九赶紧阻止,“萧使君要务在身,就不必前往了。你只需派人帮我护住天女石外的安全,我与墨妄他们进去便可。”
萧乾慢腾腾瞥她,“你能行?”
墨妄嘻嘻笑,“我什么不能?”
萧乾唇一掀,也微微一笑,“可你什么都能了,还要我做甚?”
这句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可墨九总觉得哪里不对。看薛昉下去准备了,她搓着额头想了想,又不免疑惑了。
“萧六郎,养祖宗也不是这般养法的再说了,你不必跟随,我也不会说你不孝。”
萧乾差一点把她撕碎了喂旺财。
可到底他没撕,只飞快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回房。
墨九觉得这厮今日神神叨叨的,又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追问,“你听见没有?我说你不必跟了,何苦那么孝顺哩?”
他不理,步子更大。
“萧六郎,喂!”
墨九小碎步跟不上,得用跑。
一直这般跟到萧乾的卧房门口,他迈入门槛,这才慢慢转身,双手掌了两扇房门,盯住她,目光专注、深情,像为了看清她的脸,俊气的面孔慢慢低下。
“嘎哈?”
心怦怦直跳,擂鼓似的,竟让墨九莫名其妙飙了一句东北话。萧六郎似乎没有听懂,依旧半阖着美眸,用他勾魂夺魄的眸色盯紧他,一瞬也不瞬。
墨九呼吸急促。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砧板上的鱼,明明可以退后,或者转身就跑,甚至大胆地扇他一耳光,骂一句“臭流氓”,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身体就像受了某一种磁场的吸引,如磁铁的两端,想要合在一处,脚也生了根,动弹不得。
“萧六郎,你不要乱来啊。”
她耳根发烫,脸也涨得通红。
“萧六郎!”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像带了魔魅的蛊惑,夹杂着一股子令人心颤酥麻的男性气息征服欲极强的包裹了她,并在体丨内孳生出某种不安分的情绪,让她几乎颤栗着,想要与他拥抱。
蛊虫作怪?
一瞬间,她惊悟。
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她掐紧手心,想控制住蛊虫引发的不安分,可身体却不听她使唤,不仅不退,还缓慢地往他靠近。
“脸上长了颗麻子。”
重重“砰”一声,房门关上了。
夜风中,只有萧乾不温不火的声音。
脸上冷风一扫,墨九后退一步,清醒过来,摸着差一点受伤的鼻子,“嘭嘭”捶了几次门,冲房里的人低吼。
“萧六郎,我也是禁欲之人,你若再敢勾引我信不信,我破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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