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这些日子,这又要回楚州,墨九就像在天空自在惯了的鸟儿要被关回笼子,打心眼儿里不乐意。
次日早上起床,从洗漱到吃饭,她始终一言不发,早膳时遇到萧乾,她也懒得看他一眼,始终黑着个脸。
萧乾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情绪,默默吃完饭就自行离开了,墨九瞪着他的背影,把旺财唤过来,在它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才算解了气。
行程是薛昉安排的,怜墨九大病初愈,薛昉特地为她安排了马车,可她偏生要骑马,还非得走在萧乾的身侧。
他越怕什么,她就越做什么,她寻思,他不就怕人家晓得他们两个曾经走得很近嘛,她就偏生要与他走得近。
不过,她走在他的身侧,却不与他说话,一路只与墨妄和薛昉等人谈笑风生,偶尔把旺财拎到马背上逗一逗,看旺财吓得狗尾巴夹着,脑袋耷拉在马背上,她便笑得花枝招展。
“旺财你这样胆怎么做狗哥?”
旺财成了替罪羊,舔着舌头,却无处申冤。
萧乾对她视若无睹,二人相安无事。
快入楚州城时,已至晌午。墨九看路边有个饭馆子,就不爱走了。她是私逃出府,不可以与萧乾同路回府,便要在这打尖儿,等他先走,晚点再回去。
这个借口是合理的,墨九知道萧乾会答应,可她没有想到,他会留下来与她一块打尖吃饭。
这么大一群人入了饭馆,小二脸上快要笑开花了。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这群吃饭的大爷,就像来要债的,一个个冷静得可怕。
墨九与萧乾都黑着脸,侍卫与禁军们都不敢吭声,便是墨妄与申时茂也不好管他们的“家事”,一大群人正襟危坐,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
饭馆虽菜式却很不错。墨九早上与萧乾置气,没怎么吃东西,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半天,这会饿了吃着尤其有滋味儿。
薛昉伺候在萧乾的身侧,看他把一张白净的绢子递过来,什么也没有说,便接过来把它递给了墨九。
“九爷擦擦嘴。”
墨九头也没抬,拿着绢子就擦。可闻到绢子上面独有的香味儿时,她愣了愣,又把它丢开。
薛昉赶紧捡起,小心地看萧乾的脸色,“使君”
萧乾不多话,抿紧了嘴。
看他二人这么别扭,这行亲卫包括墨妄等人,都没有食欲了。墨妄张了几次嘴,原本想说点什么,可看墨九吃得很开心,心头的话又咽了下去。
吃了这几口,墨九肚子填饱,也就不那么饿了。她打个饱嗝,突地吸了吸鼻子,“什么酒,好香?”
“客官好灵的鼻子!”小二高兴地接过话,看了一眼她脚底下的旺财,突然觉得这话不对,又咳一声,笑道:“这是小店自酿的苞谷酒,除了小店,绝无二家。”
苞谷酒?
时下自酿的粮食酒,酿得好的,就像饮料一样,酒精味不浓,却特别爽口。墨九想都没想,“来一壶。”
“不许喝!”萧乾冷着脸,说罢又解释,“你病刚好,不宜喝酒。”
“来一壶!”墨九不看他,只瞪小二。
小二尴尬地看看她,又看看萧乾,左右都不是人,一时间僵在那里。墨九看这般是要喝不成苞谷酒了,不由恼怒,“我说来一壶!”
萧乾皱了皱眉,瞥她一眼,“来一壶。”
小二松口气,“嗳,就来。”
这苞谷酒的口感,其实并没有小二吹嘘得那么好,不过墨九心里与萧乾较着劲儿,加上吃了东西有些口渴,索性“咕噜噜”往嘴里灌,一滴也没剩下,把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舔舔嘴。
“再来一壶!”
小二看萧乾黑着的脸,都不想卖给他们了。可墨九喝了酒,脸红了,眼红了,脾气却罕见地好了,她不管小二,只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萧乾。
“六郎,我还要喝一壶。”
这杀招一出,连薛昉心里都叹气了。
他用膝盖猜也知道他家使君扛不住这样的请求,更瞧不得墨九这般可怜巴巴要吃的样子。偏生这货酒入了喉,胆子大,模样俏,心性却真的好。看萧乾不吭声,又竖起一个白生生的指头。
“就一壶。”
萧乾看她双颊通红,沉了脸,“打包。”
墨九不依,“就在这喝。”
萧乾有些着恼,“打包。”
说罢他站起来就走,看上去严肃冷漠,可“打包”两个字,又哪会没有纵容?这些亲卫们都没看过他们家萧使君这般惯着谁何况还是一个妇人?
墨九跺跺脚跟上去,萧乾已经上了马。
“萧六郎,你为何要与我做对?”
她在马下瞪他,萧乾骑在马上看她,“上马。”
墨九不高兴,“我不与你回去,也没法与你一起回去。你先走呗,我还要在这里喝晚上我自己会回去,就不劳你操心了。”
“墨九。”萧六郎突地低喊。
“嗯?”墨九狐疑瞪他,“怎么?”
“你告诉我,苞谷酒是什么味儿?”
他问得突兀也奇怪,可墨九仔细一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吃下肚的苞米酒到底是什么味儿了。脑子里天旋地转一般,似是真有些酒精上头了。她咂咂嘴,瓷白的脸上红润润的,晶亮的眼里像嵌了星辰,语气却极是赖皮。
“正因为没尝出味,我才想再要一壶。”
萧乾盯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我给你打包,回去再喝。”
墨九撑了撑额头,“好啊,回去可以,我要骑你的马。”
这货得寸进尺,萧乾终是忍无可忍,“把她丢上马车,醒醒酒。”
墨九双眼红红地瞪着他,过去就抢他的马。萧乾面前还没有这么放肆的人,众人都呆住了。萧乾眉头紧紧皱着,倒没有生气,就是看没人敢动“九爷”,自个翻身下马,拍拍她的背,一把将她拎起来丢在了马车上。
于是,墨九就在马车上睡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昏暗,只有墨灵儿守在她的身边,而她还睡在马车上。听墨灵儿说萧乾一行已经先行回去,她也没着急,打个呵欠,先去了一趟食古斋,吃了晚饭又领着墨灵儿在楚州城晃荡,准备夜深了才从辜二家的院子翻回去。
逛了一会,她想去买些吃的回去慰劳蓝姑姑和玫儿,可就在她与灵儿路过萧府门外的长街时,却看了一出好戏。
一群乡里人模样的家伙,围在萧家的大门口,喧闹个不停。墨九凑在人群里听了几句,这些人好像都是温静姝的族人,他们听说温静姝在府里被捅了一刀,前来讨要说法的。
这事墨九自是知情。
可在她离开楚州之前,宋妍就被宋骜领着同回临安了,温家到底晓不晓得是小郡主动的手?若知道,怕是不敢闹事吧?
温静姝的族人个个泼辣,明显是来找晦气,故意闹出这般声势,但萧府是体面人家,却不好做得太过分。
管家仲伯小声劝着,让温家人进去再说。
可温家族人晓得进去就不好说了,趁着围观的人多,叉着腰就大声道:“各位街坊都来看看,我们家那闺女,是个好闺女啊,又孝顺,又懂事,可这孩子苦命呐,自从嫁到萧家,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人得熬了一圈,如今又平凡被捅了一刀,也不知是死是活萧家便是官大,朝廷里有人,今日我等草民也非要讨个说法。”
温家人的勇气值得欣赏,可墨九不认为蚍蜉可以撼树。萧家这是顾着脸面与他们好好说话,但真惹急眼了,这群人又能把萧家怎么样?单从萧家只派了一个管家出来接待他们,就知道萧家对温家人什么态度了。
管家仲伯是个会处事的,他点头哈腰着,从袖子里掏一个银钱袋来,塞到为首的汉子手上,“他二伯,二少夫人的事,并非你们想的那般,只那一日府中闹刺客,二少夫人是为了护着大少夫人,这才”
“放你娘的狗屁!”温二伯一把将银钱袋甩在地上,还踩了两脚,“这点钱就想堵住我们的嘴?分明是你们家娶了长孙媳妇,欺我温家小门小户,骑到头上拉屎旁的不多说,把你们家大少夫人喊出来,今日非得给一个说法。”
墨九摸着下巴,不禁想:这又是什么故事?
难道这些日子她不在府里,故事版本已经变成她捅伤了温静姝?
温家人还在说:“就算我家静姝做错了事,那也应当由她男人来管,她婆婆来教,由老夫人来责打,何时轮得到她大嫂子动手了?这若大少夫人扇她一耳光,踢她一脚,我们只当闺女愚钝,入不得大少夫人的眼,也就忍了,可这动不动就要打杀了她,真欺负我们娘家没人了怎的?”
听到这里,墨九恍然大悟。
这事儿还果真如此。不晓得哪个好心人故意诬陷她捅人的,可人家把故事编得很圆,妯娌矛盾也确实是普天下所有家庭都有的矛盾,符合逻辑。她有动机,有时机,据说还有人证
于是她就成了一个蛮横不讲理的疯子。她先推二少夫人下水,再拿刀子捅得她重伤,若非萧六郎救治,就一命呜呼了的事情,就在萧府内外传得沸沸扬扬了。
世间最可怕为众口铄金。
听到这些议论,墨九突然很想收回此地民风淳朴那句话了。
墨灵儿捅捅她,“姐姐,他们若一定要见你,可怎么办?”
经了她的提醒,墨九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这个时候,她还站在这里看热闹似乎不太好?
就这会工夫,温家人已经往里冲了,管家喊来家丁护院,可毕竟不好与亲家打架,时人注意名声,这传出去萧家虐待媳妇,杖打亲家,对门风可不太好。
墨九皱眉:“看来我得回府去了。”
灵儿嘟嘴,“姐姐还是不要回了,与灵儿和左执事回神农山去吧。”
墨九侧头,“哦?”
灵儿小声道:“神农山可好了,我们墨家人那样多,才不要怕他们。姐姐贵为墨家钜子,会有很多人帮你的,走遍天下都不怕,何必在这里受他们的气了。”
墨九点头:“好像有点道理。可大师兄说,我这会去神农山,很有可能会被人碾成肉饼呢?旁人且不说,就那个尚雅,就不会放过我,她那情郎乔占平死了,她那媚蛊也未解噫,万一她看上我怎么办?”
灵儿:“”
两人正小声叨叨,萧家大门口喧哗声突地变大了。先前只是言语上的争执,萧家人也不可能动手,哪晓得温家两个妇人突地坐在地上,也不晓得头发是被人扯的,还是自己扯的,总归披头散发在哭。
“萧家欺负人,想打死我闺女还不要脸的打我这小妇人了大家快来看啊,萧家打人了”
这动了手,场面越发热闹了。
仲伯脾气好,也气得不行,“我们何曾动过你们一根手指头,亲家这般撒泼,让人看了笑话,有什么好处?”
“你们欺人太甚,欺我们温家闺女,还打温家妇孺,今日就与你们拼个痛快。”
看一群汉子要往里冲,仲伯怕闹出事,赶紧招手让几个家丁过来堵在门口。场面一时混乱,温家豁出脸不要的大骂,萧家堵在门口有理说不清,这时,便听见有人大声喊。
“萧使君来了”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温家人嚣张的气焰也冷却了。
墨九看见萧六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调头就走,“看来只有对不住蓝姑姑和玫儿了。”
灵儿奇怪,“与姑姑和玫儿何干?”
墨九边走边道:“这些人闹入府,老夫人说不准就会拎我去见上一见。到时候我若不在,岂不是把戏都拆穿了嘛?所以,那筒儿糕和鸭脖子就买不成了,她们也吃不成了。”
灵儿哭笑不得,“姐姐难道不是自己想吃嘛?”
墨九走得很快,也不忘回头瞪她一眼,“你这丫头不晓事。看穿了人家,也不要揭穿嘛!”
灵儿抿着小嘴轻笑,“姐姐放心,灵儿等下就去买了给姐姐送到府上来。左执事说,姐姐不会拳脚功夫,难免会吃亏,身边也不能没有保护的人,左执事让我往后近身护着姐姐。”
“啊。”墨九竖眉,“你缠上我了?”
灵儿嘟嘴不高兴,“是保护,灵儿可厉害了。”
听灵儿说她厉害,墨九眼一亮,又严肃地点头,“好吧。可就算我容得了你在身边,萧府也不能无端多个丫头,而且老夫人不给你发月例钱,你还得让墨妄管饭,多亏啊?”
灵儿笑道,“左执事都与萧使君说好了,萧使君也是同意的。老夫人那里,姐姐就不必操心了。”
萧六郎同意的?凡是他同意的,墨九就不想同意。她指着灵儿,“不行,不许跟着我。”
她说着转身就走,灵儿在背后喊她,“姐姐,筒儿糕,鸭脖子也不行吗?”
墨九顿住脚步,回头看她,“限你一个时辰。”
萧府门口的热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墨九悄悄地来去,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是,当她绕到辜家后院的时候,那辜二照常站在院子里,一眼就盯上了她。
二人对视,他道:“这围墙是不是要加高了?”
墨九瞪他一眼,从围墙跳下来,“加高做什么?你难道不晓得,围墙与锁一样,只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像我这样的梁上君子,不管来去多少次,你家都很安全。若是小人,你把围墙砌到南天门,也能给你凿一个窟窿”
一边说,墨九一边往萧家的围墙爬,那“嗖嗖”的小动作,看得辜二神色怪异,却也没有动作。只看她手滑了一下,他方才好心上来,“需要我托你一下嘛?”
墨九叹息,“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
一直爬到“冥界”的围墙,她才松口气,回头看辜二安静的身影,突地道:“辜二你若不是谢忱的走狗,一定会可爱更多。幸好在赵集渡你没有助纣为虐,若不然,我们之间的友谊就完蛋了。”
辜二不高兴,“我不是走狗,我只听差办事。”
墨九翻个白眼,“就算是吧,可你还是谢忱的人。”
辜二又道:“我是朝廷的人,不是丞相的人。再有,我们之间何时有什么友谊?”
墨九瞟他,语气很严肃,“就在我吃了你家的鸡鸭,而你没有报官开始。这就是友谊,由吃发展而来的友谊不过,辜二,我有个与友谊无关的事想问你。”
辜二:“问。”
墨九先是笑,“你叫什么名字?”
辜二目光眯了眯,“你骑在墙上问这个好吗?”
墨九又笑,“不好吗?”
辜二点点头,“辜仇。”
这个名字墨九琢磨了好久,第一反应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脑海里的。于是两个大写的“辜仇”无端端就变成了形似的两个字:一个“睾”一个“丸”,她沉吟片刻,讷讷道:“你父亲真会取名,多大仇恨呐!”
辜二根本不知她眼珠子一转一愣间,已经倒了几个弯,只道:“九姑娘问完了,还不回去?”
墨九双手趴在墙上,把半个身子吊下墙来,注视着辜二,认真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加不友谊的问题要问你,你会不会告诉我?”
辜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那左眉下的疤痕便露出一抹狰狞的无辜来。看得墨九眸子一缩,突然觉得他单名一个仇,也并非没有道理的。换她美美的脸上被人砍了一道疤,活生生毁了容,她也改名叫墨仇
念及此,她收回神思,小声问:“辜二,你跟谢丙生那么久,晓不晓得转运兵失踪的案子?当然,案子本身我不关心我只想问你,那赵集渡墓里的机关是谁拆除的?谢家有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对机关术很是在行,你可知是谁?”
辜二平静的听她说,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等她问完,他才道:“我若知晓,就不会在这里看你翻墙了。”
墨九疑惑,“啥意思?”
辜二叹道:“如今转运兵一案,乃是朝廷大案,莫说萧使君亲自督理这案子,便是官家也很重视,刑狱司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活。我若知道个中内情,这会该在临安吃牢饭了。”
见墨九静静盯着他不吭声,辜二眼皮垂了垂,又道:“发生那个案子的时候,我被谢丙生调离招信,去办别的差事了。他是防着我的。”
这么一说,墨九就明白了,他不在场。
“你还真是可怜的,人人都防着你,这次谢忱在赵集渡做事,不也防着你呐?好吧,你没白姓一回辜,果然无辜。”
墨九猜度着跳下围墙自去了。
可她心里的疑惑,却未减轻。
辜二若真是一个事外人,当初就正好出现在赵集渡的花船上?这次送她去赵集渡,他也只是赶巧?甚至这会在院子里碰着她,也是凑了巧?
墨九很快回了南山院。
这会儿温家人在外面闹腾,府里都在说这个事,南山院这边因为萧大郎要养病、好清净,所以向来没有什么人过来,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蓝姑姑与玫儿见到她,惊喜不已。玫儿冲上来给她一个狠狠的拥抱,开心不已。蓝姑姑却一边拭眼泪一边骂她,“总算晓得回来了,你这一走,害我和玫儿担心死了”
“担心被人发现吧?”墨九笑眯眯的。
“你也晓得啊!”蓝姑姑破涕为笑,张罗着给她备水沐浴换衣服。
墨九没有抗拒,只道:“走了这样久,我都好想念姑姑了。姑姑去给我做一碗你拿手的小刀面吧,等我沐浴完出来刚好吃上”
这叫想念姑姑了?蓝姑姑哭笑不得,把沐浴的事交给玫儿,自个去南山院的小灶房和面。
墨九坐在浴桶里,估算着时间,想那老夫人何时会让人带她出去见温家族人,再与他们宅斗一番。可等来等去,小刀面都吃下肚子半碗了,也没有动静。
这就奇怪了。
温家人来闹她,分明欺负她娘家没人,怎么突然又收了手?
墨九擦了擦嘴巴,吩咐蓝姑姑,“去前面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蓝姑姑皱眉,“既然不关咱的事,那就不要问了。”
墨九瞪她,“怎会不关咱的事?你都没听那些人说的话,又推人下水又捅人卧床又害人性命的,我这杀人夺命的恶毒头衔,能由着人戴上嘛。”
这姑娘向来没心没肺,可不代表她肯吃亏,蓝姑姑不想理会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在萧家没有根基,也没有地位,这种事不在于谁对谁不对,只在于谁的势大谁的势没有人会帮她们的。既然人家不找上门来,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墨九坚持,她也是无法。
前院很热闹,温家人都被请入了萧府客堂吃饭,大鱼大肉地款待着。客堂里没有半分吵闹,推杯换盏间,酒肉正酣,哪里还像有过节的样子?
蓝姑姑奇怪,把一个相熟的灶房婆子拉到角落里,小声问:“这二少夫人家里,怎么又不闹了?”
那婆子斜眼一瞥,哼一声,“闹什么闹,和萧家闹得起来嘛?老夫人多厉害,只一句就噎死他们了,温氏入府三年无所出,若论起真来,把她休出萧府都够格了。老夫人这般一唬,六郎又给了他家一点银子,什么事都没有了。”
蓝姑姑一惊:“萧使君给的银子?”
那婆子是府里的老人,点点头,满脸不屑,“那温家人时不时会找个由头来闹,不都是为了银子。也就六郎这般好心性,一次一次惯着他们。”
蓝姑姑“哦”一声,笑眯眯道:“他们的事我不关心,就只关心大少夫人。大娘可晓得,他们怎会说是大少夫人捅伤的二少夫人?”
那婆子撇撇嘴,笑道:“那我可就不晓得了。反正这回温家是赚足了。”说到此,看蓝姑姑不解,她指了指客堂背光处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对蓝姑姑咬耳朵。
“这温家人可会打如意算盘,晓得萧家要迁临安了,愣说二少夫人受伤养病,也没个可心人伺候。这不,硬是把自家小女儿塞入府,明着伺候姐姐,依我看”
蓝姑姑目光一闪,那婆子又笑道:“谁不晓得二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这俏生生的姑娘往二少夫人房里一放,哪个能干干净净出来?这姐夫与小姨,倒也是天生一对。到时候再生个儿子,温家在萧家的地位也就稳固了,来拿钱也就更好伸手了。”说到末了,这婆子已满带恶意的笑了起来。
听了一肚子八卦回去,蓝姑姑长吁短叹,“这温家人,还真不是东西。毁了大女儿,还要毁了小女儿。”
“管他们是不是东西,你可有打听到正经事儿?”墨九白她。
“这不是正经的?”蓝姑姑问。
“我是想知道,萧家人有没有和温静姝家里说明白,我其实并没有捅伤温静姝?”
“”蓝姑姑垂下头,“忘了问。”
墨九又开始了锦衣玉食的大少夫人生活,南山院的衣食不短,也没人管她活成个什么样子,她吃了睡,睡了吃,很是自在。尤其看蓝姑姑与玫儿兴冲冲地打点行装,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老夫人已经下了话,让大家收拾行李。
等中秋一过,便要举家迁往临安了。
各家各院的,都在开始准备。
玫儿欢天喜地,对临安都城充满了向往。蓝姑姑也很高兴,他的大儿子沈加载和小女儿沈心悦都在临安谋事,过了有三两个年头了,平常路途遥远很难见着一次,这次过去,她就盼着一家团聚。
不过说到“一家团聚”时,她想到在盱眙的沈来福,仍是忍不住叹息,“不晓得那死鬼,有没有把娘子伺候好。”
墨九歪头看她,“想男人了?”
蓝姑姑脸倏地涨红,“呸,小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想娘子了。”
墨九笑话他,“想男人又不丢人,你脸红什么?”
蓝姑姑狡辩:“哪个脸红了?”
墨九轻咳一声,“到底是亲生的男人,你说不想我还不信呢,也不晓得你别扭什么?这都离开多久了,你跟着我颠沛流离不说,与来福叔的夫妻生活也没机会”
看蓝姑姑的脸愈发涨红,墨九好笑道:“好了,好了,别动不动就害臊,娃都生两个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装什么嫩?你放心,等我们在临安安顿下来,我来想法子,给你们置一处大宅子,把我娘和来福叔一起接来。可好?”
蓝姑姑惊喜的瞪大眼,久久没有声音。
墨九严肃脸,“还不快谢主隆恩。”
蓝姑姑先头确实惊喜坏了,可转念一想,这姑娘一无钱二无势,便是萧氏大少夫人,也不过只一个身份,深宅妇人有什么办法置宅子,把他们接来养活?
于是,她的脸又蔫了下来。
“姑娘别逗我了,能见着小子和闺女,我就开心了至于他爹,得为娘子的病张罗,就不要麻烦了。”
“不信我?”墨九摇头,“那你继续守活寡吧。”
一家人团聚是蓝姑姑的想法,墨九其实也想。来了这个世道这么久,她没有亲人,没有寄托,其实骨子里也很寂寞。
那个躺在病床上如今也不知怎样了的娘,因了一个“娘”字,在墨九看来,多少与她是有些关系的。若能把她接去临安,再想法子让萧六郎给她瞧瞧病,她或许不会走上她们家祖上女人的老路,如此,也给她自己多一个机会
她永远都记得,她娘的怪病,遗传的怪病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但不到二十四岁就白发鸡皮,形如老妪。
摸摸镜子里花儿似的俏脸,墨九无法想象,有一天她也会像她娘一样,年纪轻轻就形如白发老妪,如果那样活着,她宁愿死了算了这么一想,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为了自己,先治她娘。
当天晚上,墨灵儿没有来。
墨九想着筒儿糕和鸭脖子入眠,有些担心她。
难道萧六郎说不服老夫人,老夫人不允许她入府陪伴?
第三日就是中秋。
这样的节日,萧家这样的望族世家自然热闹得很。如今又牵扯上一个就要举家搬迁了,府里上下更是闹成一锅粥,远近的亲戚都趁着这个时候过来团聚,盼着有朝一日去了临安,也好有个投靠的地儿。
南山院里一如既往的冷清。
玫儿一大早过去领府里发放的饼子和喜钱,回来时兴冲冲,满脸都是笑。
她说,今日中秋节,老夫人下了话,允许大少夫人去前院一同就餐,而且,她的禁足也解除了,可以随便走出南山院了。
看她那个兴奋劲儿,墨九鄙视地一瞪,“就这点出息?”
玫儿小声道:“萧使君也会在哩。”
墨九斜眼一瞥,“他在又如何?小丫头才不过十二岁,就思春啦。”
这货说话直接,玫儿当即羞红了脸,末了又委屈地吸鼻子,“姑娘难道不想见萧使君嘛?玫儿是替姑娘高兴的,若不是姑娘巴巴地盼着,玫儿才不管哩。”
墨九冷着脸,“我啥时候巴巴盼着见他了?”
玫儿扁着嘴巴,无辜的瞄她,“姑娘这两日常去竹楼,不就为了见使君么?”
墨九差点被这丫头噎死,恨恨捶桌,“我有吗?我哪里有?我根本就没有。”
从回到萧府,她就没有见过萧六郎。
她的生活与以前一样,一成不变,每天都会打扮得花朵儿似的在南山院幽禁,也像以前一般,时不时去竹楼骚扰一下萧大郎。只不过这两日萧六郎有在南山院为萧大郎看病,她去得好像是勤快了一些?
不过,不也一次都没有见到嘛。
她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因为萧六郎才会去的,可这种事要她承认,比杀了她还难。她严肃脸告诉玫儿,不要再提这个杀千刀的名字,她那一副恨不得揍死萧六郎的样子,比杀父仇人还要厌恶。
玫儿年纪辨识不出真假,也就信了。
“玫儿再也不敢了,姑娘不要生玫儿的气。”
“哼,饶了你这次。”
墨九唬得住玫儿,却唬不住经过事的蓝姑姑。
不过,蓝姑姑并没有当着玫儿问她,让她下不来台。
只待玫儿睡下,她伺候墨九沐浴完,换上轻便的寝衣,为她放好帐子,这才静静坐着她床边不走。
墨九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晓得这货又怎么了?那纠结的模样儿,就给她妈似的,要审她又怕伤害她,看得她无语。
“有什么就说。”
“姑娘,你与萧使君是不是有什么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墨九看蓝姑姑笃定的样子,突地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两日她其实很少想到萧六郎,也许是刻意回避去想,但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在水里带着她逃命的身影,那个把唯一的烙饼留给她吃的男人,还是会出现在脑海里
在那个凶险的天地间,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逃生的伙伴,可离开了那里,他们便像陌生人,见一面都难。
这样的角色转变是让她很不适应,可她不认为自己真的就爱上了萧六郎。
人在特定的环境,对一个男人产生的依赖,加上还有蛊虫作祟,这根本就与她本人的意志无关。她之所以对萧六郎有一肚子的怨气,与其说是因为他对她的冷漠,不如说是她被横空出世的蛊虫控制了情绪所产生的怨念。
“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小怨妇原来真有什么事发生了。”蓝姑姑自言自语道,目光却亮得惊人,“不过,姑娘你告诉姑姑,萧使君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可有向你承诺过什么?”
“你以为有什么?”墨九对她无语。
“萧使君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虽说你是他大嫂”蓝姑姑压着嗓子,一副维护自己人的心态,“可大郎这般,肯定得误了姑娘一辈子。萧使君若是有意,他是个有法子的人,一定可以把姑娘要过去”
“要你个头啊。”墨九拿枕头砸她,“你当我是谁的货物不成?还有,哪来的什么小怨妇?你少拿你那些迂腐的观念来套在我头上。也莫问他要不要我,你该问一问,我瞧不瞧得上他?”
“你真不在意他?”蓝姑姑目光带笑。
“不在意。”墨九很严肃。
“真的不想他?”蓝姑姑还在观察她。
“想”墨九软着嗓子,“揍他。”
看她目光不变,蓝姑姑满腔幻想化为了叹息,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她正要起身,外间的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叩门声。
“姑姑,大少夫人睡下没有?”
蓝姑姑听见是薛昉的声音,目光一亮,赶紧擦了擦手,抚平鬓角的乱发,急匆匆出去开了门,“薛小郎有事?”
薛昉奇怪她过度热情的反应,摸了摸头,轻声道:“使君差我请大少夫人去一趟乾元小筑”
“不去!”墨九披着衣服出来,肩膀斜斜倚在门口,目光清凉一片。南山院的夜一片静谧,中秋将至,皓月当空,她慵懒又严肃的样子,艳媚、端丽。
薛昉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
她似笑非笑,声音却暗含冷漠:“大晚上的,这小叔子请大嫂去屋里,传出去了,多不好听。蓝姑姑,关门。”
“大少夫人”薛昉看着这样的墨九,觉得有些陌生。在赵集渡时,意气风发的九爷,与他们打成一片,多么熟悉多么接近。
这不过短短两天,怎就这样了?
想想他家阴气沉沉的使君,他忍不住又叹息一声,拱手弯腰道:“大少夫人说笑了,使君确实有正事,还有旁人在哩,不会有人闲话的。”
墨九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笑着款款走过去,盯了薛昉一眼,突地拉开蓝姑姑,把薛昉往门外一推,一句话也没有说,“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院门。
“睡觉。”
题外话
这九爷的脾气真的是太好了,有没有
话说,六郎大半夜找九儿去,是要做什么呢?
这九儿不去,六郎又该怎么破?
且看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