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重重的巴掌声,在静寂的空间响过,惊了无数人的眼。可伸手打人的是玉嘉,挨了掌掴的人也是她。
一片静谧中,墨九举止风流,面带微笑,紧紧扼住玉嘉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红白不匀的脸,啧啧道:“可怜的,哪个凶狠的家伙打的?下手这样重?”
扼住玉嘉的人是墨九。
打她的人,分明不是她。
墨九没有留长指甲,而玉嘉细白柔嫩的脸上,却被尖细的指甲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从脸颊延伸到嘴角,不太深,甚至都没冒血珠子,可淡淡幽光之下,那血痕仍是被玉嘉盛怒的神色带出一种古怪的狰狞。
“你们谁打我?”
玉嘉愤怒地抽回手,怒视面前的两个人。
一个是墨九,一个是宋妍。当场只有她们三个人站在一起,旁人都离得远,始作俑者必是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可不管是墨九还是宋妍,对玉嘉来说,都有新仇旧恨,都一样的憎恨。
“有人打你吗?”宋妍明知故在,看着自己的手,又盯着墨九先前握过玉嘉手腕的那只手,“哦,一定是小寡妇打的。”
墨九哼声瞪着她,“分明是你打的。打人不承认?”
宋妍很无辜,“我打了吗?真的打了吗?一定是误会。我怎么会打人?”
墨九翻白眼儿,与宋妍一样,半点都不理会怒火冲天的玉嘉,“我的手逮住她的手,哪里得空打她?何况我又没习过武,出重哪有那么重,那么快?”
宋妍像是思考得很艰难,眉头鼻子都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对啊!你若不逮住她的手,我也不可以碰巧打到她,我分明是打蚊子啊。”
“住嘴!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听她两个一唱一和,根本不管她被打伤的脸,反倒像二傻子似的争论无关紧要的事情,玉嘉快疯了。
“你们分明是故意的,掌掴公主,居然敢掌掴公主”玉嘉酥胸起伏不停,气得说话都带了喘。
想到墨九与宋妍都觊觎萧六郎,觊觎父皇要指婚给她的男人,觊觎她喜欢了好些年的男人。而且,若非这两个女人千方百计地阻挠她的婚事,她此刻与萧六郎都成神仙眷侣了,哪里有她们两个的事儿?她们又有什么资格打她?
玉嘉越想越气,目中恼意如雄雄烈火,偏着半张受伤的脸,下巴微抬着,一字一字都如同在喷火星子。
“掌掴公主,该当何罪?”
“醉?我没醉!”墨九拂袖,“我也没掴。”
“我,我也没醉,我只是打蚊子。”宋妍说着,眼珠子一瞪,像看见什么似的,“啪”一下,又拍在墨九的肩膀上,“看!就是它。好大一只蚊子。小畜生,落到姑奶奶手上了吧?姑奶奶总算打到你了吧?哼,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看得舒坦啊!看你还拽,还装?痛了吧?”
墨九:“”
这是骂蚊子,还是骂人?
宋妍含沙射影的话几乎让玉嘉崩溃,也让在场的禁军侍卫都低下了头,恨不得自己没有听见,而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三女争霸”弄得无奈。女人打仗,不管谁对谁错,莫说男人不好管,便是想管,涉及这三个女人,他们也管不起。
“小郡主真是好威风!不仅打人,还骂人。”玉嘉腆着一张红脸,怒视着宋妍,“你是不是以为,郡主比公主尊贵?”
“没有啊!”宋妍古怪地盯着她,突地与墨九对视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指着玉嘉,“想打人的,分明是你!怎么,偷鸡不成蚀把米,想不开是吧?”
宋妍也是个毒嘴的。
猛地回头指着那吊桥的扶栏,又挑衅地笑,“你要实在想不开,打这儿跳下去啊!连收尸都免了,也算为朝廷节省了。”
宋妍一句一句,闷雷似的劈向玉嘉。气得她双唇发白,颤抖着指了指宋妍,终究还是指向了墨九,道:“来人呐,给我掌嘴,好好给我掌她嘴,不出血,不罢休!”
众人再次惊呆。
至今好多人不明白这三个女人是怎么闹起来的,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小事发展到如今,也是大事了。玉嘉是公主,自是比宋妍与墨九身份尊贵。公主喊掌嘴,掌是不掌?
“玉嘉,不得胡闹!”
众侍卫正踌躇,就听太子爷沉声一斥。
“艮墓是大事,岂容你儿戏?”
宋熹呵止声未落,萧乾便低笑了一声。
这突兀地笑声,清冽、泛凉,字字如杀人的利器。
“公主要掌的是钜子的脸,还是陛下的脸?”
玉嘉被宋熹吼了,又受心上人讽刺,脸更是挂不住。
她循声望去,只见萧乾淡然立在吊桥边,被一层疏凉的冷光包围着,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没有动气,也没有情绪,可一瞥一笑间,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却无端令她遍体生寒。
她看得出来,他在维护墨九。
这维护,踩踏着她公主的骄傲,容不得她退缩。
微微仰头,她顾不得挨打的狼狈,盯着萧乾的俊脸。
“萧使君此言,本宫不解。如此贱妇,岂可与陛下相提并论?”
一声“贱妇”出口,场上便有低低的抽气。
依墨家弟子之众,依墨家钜子之尊,就算玉嘉贵为公主,又怎可这样侮辱?在场的墨家弟子,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拳心紧握,那样子,只要墨九一声令下,拼了性命也敢上。
可墨九本人却无所谓,甚至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可笑。她轻声笑罢,移过一双会说话的眼,又似笑非笑地紧盯着萧乾冷肃的脸。
那是女人看自家男人的目光。
也是一种由着他处理的信任。
萧乾回视她一眼,眸底幽沉的光芒慢慢亮开,面色也恢复了平淡,就像根本没有听见玉嘉侮辱她似的,只一袭风袍在微风中袂袂,有种骇人的凉意。
他道:“钜子是陛下御赐的钜子。今日入艮墓,奉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那就是正事、是国事。若有谁不晓深浅,打了钜子的脸,那就是打陛下的脸。”
说到这里,他眸底冷光一闪,环视着众人,没有明指玉嘉公方,却又像专打的玉嘉公主的脸,“事关南荣国运兴衰,为天下苍生计,我不介意犯上抗命!”
这是萧乾的态度。
几句话不轻不重,却荡气回肠。
若玉嘉执意要掌掴墨九,那么他势必要出手。
而且他在出手之前,把国运兴衰,天下苍生都搬了出来。便是他今儿真怎么着了玉嘉,也是理直气壮。说得粗俗一点,他的话翻译过来就一句:老子这是为了她爹打她的。
玉嘉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又捏。
“你们,你们”
“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是她想说的话,可话在舌头上转了又转,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她对萧六郎还有幻想,她还想嫁给她,皇帝也允诺过会为她指婚既然她早晚都是萧六郎的女人,就不能打他的脸,把未来的幸福断送。
可打不得,骂不了,她堂堂公主当场被人打了耳光,难道就算了?今儿这件事,怎么都得有个说法的。
她的想法,也是众人的想法。
于是,许多人的目光都望向宋熹。
在场中人,最能主事的人便是他。
他是位高权重的太子爷,是玉嘉的哥哥,也是打人者宋妍的堂哥他说话有分量,也最方便来了断这桩“冤案”。
“够了!”打断玉嘉欲言又止的话,宋熹眉心微拧,抿了抿薄薄的双唇,面色不悦地上前,将横在吊桥上的三个姑娘都打量一番,末了,似乎也很头痛。
“尔等同在一条船上,当以开艮墓为紧要,莫为小事伤和气。”目光暗了暗,他看向满脸笑意的墨九,嗓音微哑:“钜子宽宏,切莫与舍妹计较。时辰不早了,继续探墓吧?”
这席话他说得滴水不漏,其实很有语言艺术。给了墨九面子,也给了玉嘉台阶,更没有责怪宋妍。但他却忘了从小娇生惯养的玉嘉公主活生生挨了宋妍一个耳光,那是天大的事,她肺都快要气炸了,哪能由着他这么敷衍过去?
看墨九微笑点头,依言要走,玉嘉上前就拽住她。
“站住!打了本宫,就这般了事?”
“我打了你?”墨九唇角浅笑,“分明是公主打我未遂反被人打可这也不关我的事儿啊?谁打的公主,公主找谁去!”
“小寡妇,你不仗义!”宋妍撇着嘴巴,撩一下宋熹,有点紧张。她像是有一点怕宋熹,又有点不服气。可墨九笑了笑,却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怕什么?你是诚王的女儿,陛下亲封的紫妍郡主,萧使君的表妹,太子殿下的堂妹这里没有人敢动你。而我就不一样了,打了公主说不定得杀头。”
诚王的女儿,陛下亲封的紫妍郡主,萧使君的表妹?噫,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宋妍怔了怔,方才想起,这不正是出自她自己的名言吗?
恨恨瞥了墨九一眼,她想想又认同了。
“对,怕个屁!”仰着下巴,她高傲地挑衅玉嘉,“是我打的你。我还就打你,专打你,怎么样?玉嘉我告诉你,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忍到现在,算你命好。怎么着,有本事,你打回来啊?不过,就你这娇贵的破身子,也打不过我就是了,上来也只有挨打的分!”
这般挑衅,着实爽快,也痛快。
墨九错愕一瞬,忽而又想笑。
当初宋妍火烧玉嘉的宫殿,裙子都给她烧掉一半,皇帝也只让宋妍在诚王府中反省。对此,她清楚,玉嘉心里更清楚。皇帝对诚王有愧,对宋妍也很纵容,只要不是生死倏关的大事,还真不会把她怎么样
玉嘉那个气啊!烧了心、又烧脑。最后,她只能把矛头对准墨九,“是你指使郡主的对不对?你不逮住本宫的手,妍儿又怎会打我?”
她沉沉呵着,恼恨地瞪着墨九。
墨九却低头看她握着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似的,一脸的不耐烦。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令玉嘉生恨。她冷笑一声,看向宋熹。
“皇兄可看见了?这个钜子是何等嚣张,分明就没有把当朝公主放在眼里,也没把你这个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依我看,墨家集结这么多人,是想造反不成?”
宋熹也很不耐烦。
可他习惯温和待人,恰到好处地掩饰了情绪,只温声劝慰道:“玉嘉不可胡说。你挑衅在先,钜子已不和你计较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放开钜子,我等还得继续探墓。”
玉嘉心尖尖都碎了。
看着宋熹,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胡闹?我胡说?我咄咄逼人?她反倒成了受气的小媳妇?”玉嘉恼意上头,把墨九的手抓得紧紧,一副今儿不给说法,就要撕碎她的样子,语气越来越冲,战火越燃越旺,战线范围也越拉越大,双目直勾勾逼向宋熹。
“皇兄,玉嘉对你好生失望!”
宋熹抿紧的双唇,微微泛冷。
“看来你是被惯坏了,分不清轻重!”
怪异地嘲笑一声,玉嘉失望地道:“皇兄偏袒得这样重,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就长歪了吗?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存了什么心思”
“玉嘉!”宋熹面色一变,语气已有薄怒,“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愿意为我的话负责。”玉嘉抬起下巴,高傲地望定宋熹,拔高了声音,“皇兄敢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你没有觊觎这小寡妇的美貌,没有与私底下她吃吃喝喝、撩情弄骚?也没有让她夜宿你的别宅,与你行苟且之事?还有,你没有不顾母妃病体有恙,冒雨漏夜出宫,前往别宅与她私会?”
宋熹面沉如铁,众人也呆若木鸡。
玉嘉却疯了似的,咄咄逼人。
“说啊,当着所有人,你说你没有?”
她嘶吼似的愤怒,让逼仄的空间气流更低。皇室的八卦,太子爷的八卦,又事关墨家钜子,这种事儿可大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晓得这事比不晓得会更麻烦。众禁卫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没有人发现自己。可又忍不住竖起一双耳,想把这些香艳的事,听个仔细。
“你不好说,还是不好意思说?”玉嘉冷笑着,又瞥向萧乾,用一种幽怨的声音道:“你可晓得她是怎样的贱人?一边与我皇兄勾勾搭搭,一边又拿美色惑你。”
美色?墨九摸着下巴。
好像那段时间,她真的没有美色。
“醉红颜”都快让她变成一个无颜丑女了,哪里还有资本去勾搭太子爷,勾搭萧使君?所以,她墨九靠的是魅力征服。这般想着,她掠过东寂明灭不匀的脸,又怪怪地瞥向萧乾。
萧乾面色轻淡,眸有冷意,似不喜欢墨九与太子扯上关系,又似不屑与女子争辩,始终抿着唇不发一言。
气氛有些尴尬。
除了风声,好一阵没有人语。
两个男人与一个寡妇的情事,香艳得很,可到底是真是假?莫说萧使君寡欲清冷的性子不太可能会勾搭大嫂,太子爷也不该与萧家大少夫人有什么苟且才对啊?
可太子爷没有反驳,那就是真的了。
众人又惊又诧,宋骜也很好奇。
他大概晓得一些宋熹与小寡妇的事儿,却没到这么深沉。更没有想到宋熹会不管生病的谢贵妃,冒雨去菊花台与小寡妇私会
要知道,宋熹是南荣皇室有名的孝子,对双亲的孝顺,一直都是被当成反面材料的宋骜学习的榜样。为此,他也背了十几年的混账骂名。
看宋熹面色青白,却说不出话,宋骜有点幸灾乐祸。
“还有这样的事?”他笑着,又把萧乾拉入战局,“长渊,莫非你没有告诉过我太子哥,这小寡妇是你家大嫂?哟,这可要不得,深夜私会,还夜宿”
“住嘴!”萧乾低斥,语气冷如冰暴。
“这么凶!我又怎么了?”宋骜犹自不懂,看好几个人都拿冷刀子似的目光瞪着他,觉得无辜得很,“噫,都瞪我干什么?关我什么事?人不是我打的,半夜私会的也不是我好了好了,你们继续掐,当我不在。”
拱手做一个深深的揖礼,这“无辜”的小王爷当真转过头,负手面对吊桥,不再回头。
宋熹被玉嘉问得下不得台,可玉嘉娇蛮惯了,挨了打又气急攻心,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就撒手,自觉占了理,她更是逼视着他。
“七皇兄说得有理,太子殿下怎么不吭声?”
空间很安静。
分明有一百多人,却似一个人都无。
宋熹微眯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玉嘉。那冷、那恼、那尖利的锋芒,好多人都是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见。似乎已在濒临狂怒的边沿,幽光灼灼间散发出来的无声威压,有着慑人心魄的冷意。
“玉嘉,看来你是失心疯了。”
“我失心疯?”恼羞成怒的玉嘉,冷笑不已,“皇兄,疯的人,根本就是你。你不管青嬗,不管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照拂自己的亲生妹妹,就为了这样一个贱人”怒火难消,她一句比一句厉色,盯紧宋熹,手指却指向墨九:“为了这个嫁过几次人,被几个男人睡过的小寡妇?”
“放肆!”宋熹怒了,嫌恶地皱眉:“堂堂公主,性情褊急,口不择言”
“放肆又如何?”玉嘉被嫉妒烧昏了头,早已没了理智。她赤红着一双眼,桀骜不驯地盯着宋熹,冷笑道:“你太子之尊,不顾廉耻,肖想有夫之妇不说,还由着这样的货色爬到我头上耀武扬威。宋熹,便是到了父皇和母妃面前,我也占理。今儿你必须给我个说道”
玉嘉的嚣张不是第一天见到,可她对着宋熹嚣张却是第一次。但公主再尊贵,又如何能越得过太子去?太子是储君,是君。公主再大也是臣。这尊卑长幼之序早就定下,她若不是气得丧失了理智,也不敢如此狂妄。
宋熹原就窝火,终是忍到极点,“来人!”
“殿下!”禁军上前。
“把玉嘉公主拉下去!”宋熹火气压了又压,只得这一声,“送回宫里,让母妃好生管教。”
“不,我不走。”玉嘉气得不轻,又吼又急,禁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敢真去拉拽公主,玉嘉却越闹越厉害,“宋熹,你当真不顾兄妹之情,要为那个贱人出头是吗?她到底哪里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想沾她,难道你们不知她是天寡,你们都不要命了是吧?”
“闭嘴!”宋熹盛怒之下,猛地举起手,一个巴掌搧下去,重重打在玉嘉的脸上。
短短时间,同样半张脸,挨了第二个耳光。
玉嘉没有气疯,却被打懵了。
她摸着疼到麻木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熹,眼窝里的热泪突然滚滚落下,像断线珠子似的,再也忍不住。
“好,好样的,你也打我?”
宋熹看看手心,也似在发愣,又似意外。
“皇兄,你变了!”玉嘉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控诉地盯着他,哭泣不已,“你以前是最痛玉嘉的,我便是手指头扎根刺,你都心疼得不行,更莫说贱人欺我。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你为玉嘉出头?可自打有了这个小寡妇,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寡妇,你不管母妃了,也不管玉嘉了”
美人哭泣的时候,确实也是惹人痛惜的。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堂堂公主被宋妍打了,还挨了她亲哥一巴掌,她的很伤心和委屈可想而知。
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江河,大有收拾不住之势。
“呜呜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
宋熹皱了皱眉心,终是无奈的抬起双手,抚了抚玉嘉的肩膀,低头望住她哭得红肿的双眼,还有高高肿起的面颊,勉强地勾了勾唇,“皇兄不该打你,是我情急了!可玉嘉,你也当自省,有些话可说,有些话不可胡说。尤其你是公主,怎能像个市井泼妇,大骂出口?”
这席话已经有了缓和的余地。
他太子的身份,能够主动道歉,对玉嘉来说是足够的台阶了。挨了两个巴掌,疼痛也让玉嘉慢慢清醒过来。在这里,她动不得那个小寡妇,也不该去动她。
莫说是她皇兄,今儿就算是父皇在,也未必会护着自己。如果她还想继续跟下去,不被宋熹送出艮墓,这个时候,她就必须服软,也只能服软。
说来玉嘉也不是真正愚蠢之人,若非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又一再遭受刺激,也不会失态成这个样子。这时反应过来,她的智商也跟着回来了,即便心里有千般恨、万般怨,也不得不捂着脸颊,顺着宋熹这个自歉的“软台阶”下来。
“呜,晓得我是公主,你们还欺负我”她委屈地道:“连父皇都没舍得对我动过手。你却打了我呜”
哭虽哭,可她明显服了软。
宋熹拧了拧眉头,多少得给她点颜面,以便维护皇室在众人面前的尊严。他叹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呀你,就是倔的!本就不是大事,妍儿都说了,只是打蚊子,不小心打到了你连皇兄也给你致歉了,你还要怎的?”
玉嘉身在皇室,懂得尊卑,闻言抿了抿唇,委屈地往宋熹肩膀处靠了靠,狠狠瞪一眼墨九,又抬起头来,擦了擦泪水,委屈地吸鼻子:“看在皇兄的分上,我便不与她计较了。若再有下次,断不轻饶。”
这自己搬梯子下台的人,脸也真大。
不过墨九不是第一天认识玉嘉,她的脸大是天生的,还没有许给萧乾,都敢在老夫人面前自称萧家媳妇,又何况这个?
不过好歹今儿让玉嘉挨了两巴掌,不管她怎样自圆其说,脸也丢够了。就算为了东寂那点维护的情分,她也不能再得理不饶人,让他难做更何况,若继续纠缠下去,她与东寂这层关系,难免更遭人非议,彼此也尴尬。
深吸口气,她笑:“一场误会,过去就算了。”
转过眸子,她扫一眼带着“八卦眼”看她的众人,“时辰不早了,大家走吧,过了吊桥好开饭。”
一行百余人,再次行走在吊桥上。
桥身受重,“嘎吱嘎吱”响过不停。
幽幽的火光中,每个人的面色都各有不同。宋熹沉默了许久,慢慢走过墨九,说了今儿与她私下的第一句话,“玉嘉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你也不必挂怀。放心好了,谣言出于艮墓,止于艮墓。不会有任何人敢出去胡乱嚼舌。”
“你看我像挂怀的人吗?”墨九侧过眸子看向他凝重的脸,想到先前玉嘉对他的步步逼迫,眉梢一扬,略带歉意道:“是我以前不晓事,做了一些引人误会的事。也怨不得旁人猜疑。所以,太子殿下还是离我远着些好,免得无端坏了你的名声。”
“你”宋熹的声音微有喑哑:“从此要与我划清界限?”
“本来就有界,划不划都一样。”
“可你为何不与他划界?”
“嗯?”墨九瞄他,似有不解。
“他是你的小叔子,我看你也没有避讳。”
宋熹的声音有点沉,似是不甘心,或者说有一种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却无法为所欲为,无法拥有想要的女人而产生的无奈和苦涩。
“你与他不一样。”墨九低笑。
“有何不同?”宋熹紧盯她的小脸儿。
“他没有娶妻。”墨九严肃脸,也望向他,“还有,我喜欢他。”
两个人的声音,被吊桥剧烈晃动的“嘎吱”声掩盖,不在近旁的人根本听不见,可他们自己却听得清楚。四目相对,距离很近,仿若咫尺,可宋熹却觉得,她一直很遥远,如在天涯。
见他抿唇不语,墨九弯唇笑了笑,一言不发地越过他的身子,率先走在了前方。宋妍尾随着她,看了一场好戏,顾不得吊桥摇晃,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过去,拽住了她。
“小寡妇,你还笑得出来?”
“宋妍,我忍你好久了。”墨九低头,“换个称呼!”
“哦哦!”宋妍反应过来,“小九九”
“墨九!”墨九纠正。
“哦,小墨九。”宋妍一槌定音,确定了称呼,见后面的人陆续跟了上来,但有段距离,应当也听不见,又满带星光地小声八卦:“真有你的啊,没有想到,连太子也给你睡了。快,和我说说你阅男无数的经验,到底什么样子的男子最好?”
墨九有点想吐血。
她什么时候把太子睡了?
看着宋妍一双天真有邪的杏眼,她瞪,“谁告诉你,我睡过太子?谁又告诉你,我阅男无数了?宋妍,我很纯洁的好不好?”
宋妍一呆,“阅男无数,不是你亲口说的?”
墨九仔细回想,恍惚记得确有其事。可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啊?看一眼吊桥的前方,眼看要抵岸了,墨九没法子与这个单蠢无知的小郡主解释更多,只略带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正色回道:“高的,俊的,大的,粗的,壮的,直的,就是好的!”
“啊!”宋妍一头雾水,“小墨九”
“滚蛋!”墨九甩手,宋妍再次紧紧巴贴上去,“不要丢下我!”
火光幽暗,众人慢慢下了吊桥,观察着光线昏暗的地方。有了先前那一番小插曲,大家都选择了无声的沉默。有人打开包袱,分开了干粮,众人默默啃完,喝了点水,休息片刻,又按御史台狱的建筑图指示,往极阳一点走去。
路很平坦,不远处似有山影。
众人松缓不久的心,再次悬上了喉咙。
这是一个石头山,没有顶,底下还是那些水。
整个空间却,除了光滑的石山,什么也没有。凉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吹过来的,充斥在空间里,带着诡异的“呜呜”声,惊悚、危险。除了呼吸,似乎再也感受不到半分热气。
墨九拎着风灯,上前看地型。
石山的壁面,有半风化的浮雕,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不知雕刻了些什么图案。石山的外围,有一条小道,就像悬崖边上的盘山公路,呈“s”型往上绕,似乎一直延伸到山的顶端。可那又窄窄曲曲的道路,单是看看,便令人心惊胆颤。
考虑一瞬,墨九回头对众人道:“这石头山应是一个圆形,如同太极图里的小圆。从这条小道上去,应当可以到达中心,也就是太极图的极阳之点。”
“我们要从这里走?”玉嘉脸还痛着,看着那条窄小曲折的路,尽管不想承认,双腿还是有些发软,甚至脸都更痛了。
墨九瞄她一眼,懒怠吭声,宋妍却略带鄙夷道:“皇姊若是怕了,就回去吧?唉!早晓得会历险的,又何必自讨苦吃。”
“来不及了。”墨九冷冷接过话,“入得这里,哪里还能回得去?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照顾公主病。”
说罢她不等玉嘉发怒,就朝众人拍了拍手,让人看了过来,方才严肃道:“大家跟上,一个人紧着一个人,互相有个扶携。你等放心,九爷神仙下凡,护身符上都是盖了仙印的,都会没事的啊。不要紧张!”
一潭水围着一座山,山上只有供一人行走的小道,蜿蜒盘踞向上,也是他们面前唯一一条可以通行的路。墨九事前就说过,此行生死未知,来的人既然做了选择,自然没有认怂的道理。他们听从墨九的吩咐,一个紧挨着一个,排列整齐地往山上爬。
每个人都很沉默。
空间里,似乎除了呼吸再无声音。
这回萧乾默默走在了墨九的前面,一只手扶着石壁,另一只手伸出来,挡在墨九的外侧。昏暗的光线中,他面色沉凝,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墨九跟着他的步子,微微笑了笑,紧紧攥住他的腰带。
人群很密集,他们不方便说话。
可即便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也很安定。
这小道一直盘旋。
绕了一圈,再绕一圈。
越往上绕,离山顶越近,离下方的水面自然也越高。
众人都走得很小心,可道路太狭窄,这样聚精会神的走着,都有些疲惫,脚上也不免虚软。然而,走在这样随时会要命的地方,却没有法子休息,除了不停往上攀爬,还不能分心。
这很考验人的耐力。
“走不动了!”玉嘉低低喘气,“可否歇一会?”
墨九头也不回,只懒洋洋道:“要不然麻烦你前面的兄弟帮个忙,一脚把你踹下去?这样你就可以休息一辈子了。”
玉嘉已经快被她气死。
可即便是气死,她也无力与墨九斗嘴。
宋妍走在墨九的后面,低笑一声,“过瘾。”
墨九听出她的意思了,哼哼着,“爽!”
“墨九”宋妍突然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墨九吸了吸鼻子,“什么?”
“好像有一种怪味儿?说不上是什么。”
“是!”墨九凝神,“好奇怪的一种味道。”
不是香气,也不是臭气,不刺鼻子,也不难闻,可幽幽钻入鼻子,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也没有办法描绘出那种古怪的感受。
越往上走,那味道就越来浓郁。
人群顿时紧张起来,更奇怪的是,除了几个妇人,整个队伍里,没有一个男人有闻到那股子怪味儿。
墨九扯了扯萧乾的腰带,“真的闻不到?”
萧乾微微捏她手,低低应,“嗯。”
“不对劲儿!”墨九默了默,又往前爬几步,喘着气道:“这是整个墓穴的极阳之地,这种怪味儿女子可闻,对男子无感,难道萧六郎,这世上可有什么药物是只对某一个性别的人有作用的?异性相吸,兴许与阴阳有关?”
她正寻思,突听身后有人低喝。
“公主,你怎么了?”
墨九一怔,条件反射地回头。
但她与玉嘉的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具体的情况,只能听见人群中有侍卫紧张的喊声,然后就听见一句玉嘉像是中邪般怪怪的低喃,“你走开,我不要你我要萧六郎,萧六郎”
墨九:“”
这是撞邪了,是想萧六郎想成花痴了?
不,是那味道的原因?该不会是媚药吧?
墨九骇了一跳,赶紧把先前取下来挂在脖子上的“防毒面具”重新戴上,刚一抬头,却见眼前黑影一闪,“喵”一声,一只猫突然从她的头顶掠过,往岩石上一抓,却未抓着,怪叫着滑落下来。
“宝儿!”彭欣惊叫。
墨九伸手接住那只肥猫,差一点被它砸下悬崖去,心脏微微一颤,她回头望向走在宋妍身后的彭欣,低低问:“圣女,你这只猫,不会也是母的吧?”
彭欣没有回应,却有些紧张,她没有让墨九把猫儿递还给她,只颤着声音警示道:“大家快着些,赶紧上山顶。”
墨九一怔,“圣女?你怎么了?”
彭欣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下方的玉嘉公主却像失了魂儿似的,要生要死地软着嗓子喊起来,身子也不停挣扎,两名禁军受了宋熹的命令,再顾不得她公主之尊与男女之防,紧紧拽住她,这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萧六郎六郎!”
被她这么怪声怪气的一吼,宋妍同样也紧张。
“小寡妇,你说我待会儿中毒了,不会也叫六表哥吧?好害羞!”
墨九对她无语:“你盼着中毒?”
宋妍仔细考虑一下,“可以一试,若你肯让他为我解毒。”
“想得美!”墨九说罢,低喝一声:“防毒面具传过来。”
现下的技术不够,这“防毒面具”基本来自手工,入墓之前,现成的一共也就只有几个,其余的还是稚形,里面没有放置萧六郎做的防毒粉,相当于无用。
墨九让人顺着递了两个过来,一个给宋妍,一个给彭欣,自己戴一个,其他的给了尚雅、方姬然等人,剩下就没有了。当然,她没有给玉嘉的理由很简单,她已经中招了,就不必浪费。怪只怪她身份最尊贵,定力却最浅,生性也最淫荡。
“钜子,墨九!”彭欣突然喊了一声。
墨九回头,只见彭欣似乎不太舒服,她取下了“防毒面具”,一张映在幽火下的脸,苍白得如同女鬼,声音也莫名带了一种魍魉般的凄厉。
“我闻到死人的味道”
死人?墨九愣了。
难道她猜测错了,那味儿根本不是只作用于女性的媚药?
她撑开“防毒面具”的下方,用力呼吸几大口,让那怪怪的味儿又在鼻端萦绕一圈,然后闭上眼睛,隐隐觉得心绪浮动,却没有感觉到什么“死人的味道”。
难道是彭欣这人天赋异禀?
揉了揉无感的鼻子,她问:“圣女,死人的味道从哪里来?”
“不知道,也许只是有人要死了。”彭欣声音幽幽的,在这种众人都惊惧不已的时候,说不出来的惊惧,“那个人死之前一定很快活,很快活的死了”
怪异的话,让墨九面色都变了。
彭欣是苗疆圣女,是巫蛊的大伽。
那会不会,她的感觉真的带有某种预测性?
墨九微微一顿,紧了紧萧乾的手臂,声音略带急迫。
“快,大家速度上山!”
众人都晓得出了事儿,中途不敢再耽搁,而人不面临极端的危险,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这么紧张的催促声里,这群人的行进速度,比刚才的节奏至少快了两倍。墨九回望一眼,抿了抿干涩的嘴角,发现自己的额头已有汗湿。
一百多人,都听命于她。
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嘴说无所谓,内心也难安。
“到了,钜子!”
最前方探路的人,还是墨妄。
从山脚开始,他就一声没有吭过,拉着方姬然上了山顶,他沉沉的眸子里,略带疑惑地道,“这上面是一个平台,什么东西都没有,只中间有一个石冢”
墨九离他不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在萧乾的帮扶上,踏上了山顶的平台。果然如墨妄所言,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是石头的,却上了黑涂,似是一颗放大版的“黑棋”。平台上方三分之二的地方是空旷的,四周八个方位,各树立着一根石柱,象征了八卦的方位。而围在正中间的三分之一,是一个好像整块石头琢成的石冢。
她戴好防毒面具,慢慢上前。
萧乾伸手拦住她,“我去。”
“没事。”墨九望他一眼,随即又改口,“一起。”
他没有再反对,与她一左一右走到石冢的前边。
又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墨九不由叹服。
这确实是一块整体而生的石冢,圆拱的形状。他们绕着坟丘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发现石冢上面有半条砌过的缝隙,若非整生而成,那么这凿冢的工艺,可以称得上鬼斧神工了。
石冢是圆形的,却也有着坐北朝南的方位。因为,在罗盘显示的最南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很简单的写着两个字。
“阳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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