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兆府。
珒国驻军营地的上空,灰蒙蒙的天色,像羞答答的大姑娘躲在青纱的帐子里,隔了一层看不穿的颜色,在好奇地俯瞰这一片大地。驻军营外的斜坡地上,野草、树叶在微风中摇晃着,让整个天地都笼罩在这场混沌的战争阴影之中。
帐篷都是现搭的,一顶连着一顶,一片连着一片,号称二十万大军,单单是这营地所占之地,一眼也难以望穿。珒军南下有几日了,除了练兵、备战,便是等待号角吹响。而今日,统帅完颜修已正式下达命令,明日从金州直取兴元府,趁南荣兵马未至,先发制人。
开拔之前,士气为重。
这个时候,校场上一个个长声吆吆,呐喊着,嘶孔着,野心勃勃,似是恨不得立马扬蹄踏入南荣的土地。
时已至黄昏,伙食营的炊烟渐起。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一只灰白色的鸽子轻飘飘落在一个帐篷顶端的杆子上,嘴里“啾啾”喙着几颗散落的草籽,看见一队士兵执锐过来,又吓得“扑腾”翅膀飞上高空。
“嘶”
帐篷上的鸽子声,帐篷外的脚步声,把墨九惊醒。
她昏昏乎乎睁开眼睛,华丽丽的愣住了。所处的陌生的环境与极具异域风情的摆设让她好半晌儿都没有回过神来,第一反应竟然是难道再一次穿越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异国空间?
眼珠子四处转动着,她发现自己除了头部胀痛,身子还有些发烫,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
记忆慢慢嵌入大脑,她想起了临安画舫被劫之事。
想她墨九整人一生,没想到阴沟里面翻了船,只注意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北勐人,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她掳走了
下了船之后的事,她就想不出来了。
如今思量,这个期间,她肯定被人下了药。
“娘的!”
暗咒一声,她想要活动一下爬起来,可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像是被人拆除重装过,零件有损,根本就不好使。嘴里“呼哧呼哧”着,她像鸭子上岸似的扑腾几下,索性放弃了,瞪大眼睛看着帐篷顶,热得旺财似的吐舌头
“喂来个人。”
她试着喊了一声,嗓音却缺水似的沙哑。
声音太小了,似乎没有人听见。
“呼!”
又吐一口气,就在她感觉自己一定会被渴死、被热死在这里的时候,帐篷的布帘子“扑”一声打开了。门口是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一双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她好奇地盯着墨九,与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唇角一扬,似是欣喜地放下帘子出去了。
“&p;p;p;”
少女高声喊出一串“鸟语”,墨九听不懂,无异于天文。
不过凭着音调的感觉,她似乎是在唤什么人来看她。
墨九是一个可以随遇而安的人,只要能够活得下去,心情都能够调整得比较平静。当然,如今有人可以来管她一下,送点吃的喝的,自然就更好了。
然而,她失望了,这些异族人真是没有人性,那个少女出去没多一会,有一个老者模样的家伙就进来了。他探了探她的脉息,捋着大胡子思考片刻,大抵是确定她死不了,就点点头喊那个小姑娘过来。
他的嘴里,照常是墨九听不懂的话。
这样的感觉很是憋屈,墨九死猪似的躺在毡子上,看他“叽叽咕咕”的向小姑娘交代什么,然而一眼都不看她就出去了,墨九突地气得想砸人当然,前提是她得有砸人的力气。
“喂!”她小鸦儿似的张嘴,“我要喝水。渴!”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她,目光中像有星光闪烁。
“水?”她低低的,学着墨九的话。
墨九微微点头,润了润干涩的唇片,张开嘴,示意她自己是要喝水。
愣头愣脑地看她半晌,小姑娘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可她却急切地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嘴,然后再摇摇头,嘴里照常是一串“叽哩咕嘀”的“外文”,像是在向她解释什么,可墨九瞧得快疯了。与她勾通不了也就罢了,小姑娘不仅不给吃,不给喝,反倒特地为她加了一床棉被,重重搭在她的身上。
“我那个去!”
墨九热得直翻白眼儿,哑着嗓子问:“你们这这是活闷人肉?”
她用全大的力气反抗了,可小姑娘却不允许她推开被子。
甚至于,她半个身子趴下来,一直摁在她的身上,不让她受半点风。
墨九真想写一个大写的“服”字!
本来她的身子就又渴又饮,又热又闷,上面再有一个妹子拿厚被子把她捂住,这种闷蒸的感觉,让她汗流浃背,如同被人放在蒸笼里的包子,终于热得脑子晕晕乎乎,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再一次醒过来,身上被子没了,热退了,凉爽了可天儿也黑了。
帐篷里头,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光影里,有几条流苏在影影绰绰的晃动。
可帐篷里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帐篷外面热闹得很,一种喧闹的嘈杂,像在举行某种宴会似的。吼声、叫声、笑声、歌声、马头琴的琴声,此起彼伏最要命的是酒香味儿与烤羊肉的香味儿不知趣的飘进来,让饥肠辘辘的墨九,馋得恨不得把舌头咽入肚子。
怎么能这样对付俘虏?
把她抓来了,饭都不给吃的,太够了!
墨九动了动手指头,原本以为自己休息了这么久,怎么也能恢复一点儿力气,可等她再一次尝试着爬起来时才晓得,希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也不晓是那些渣渣喂她吃的是什么药,她整个人就像吃了武侠里的“十香软骨散”一样,除了神智清醒,根本就没有办法挪动身子。
这样囚人,倒也新鲜!
墨九大口呼吸着,不停转着眼珠,很相念萧六郎。
如果有他在,绝对不会让人这么欺负了她去。
可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分明就已经不在南荣的地界上了,便是萧六郎有心,恐怕短时间内也过不了边境来救她吧?
所以,她还得靠自己自救。
慢慢组织着思绪,她大概明白了。
这里如果不是北勐应当就是珒国,从外面嘈杂的声音与帐篷来分辨,是珒国的可能性很大,那些人似乎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争在鼓舞士气与狂欢
可两军对垒,与她这个无业游民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她长得美?
这样的冤案真是说理都没有地方。
她无奈地躺在布毡子上,正思维翻飞地寻思着地狱逃脱的法子,外面突地传来几道听不懂的“鸟语”,像是有几个吃醉酒的男人往这边来了,他们说话时,大着舌头,言语之间,间或夹杂着几道或高亢或粗鲁的笑声,肆意而狂乱。
这些醉鬼千万不要是冲着她来的
墨九手指微微一攥,那帘子冷不丁就被撩开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三个醉醺醺的家伙也不知是走错了帐篷还是专程寻她麻烦来的,进入帘内时看见蜷缩在毡子上的墨九,稍稍一怔,其中一个便瞪大双眼,目光里露出一阵猥琐的狂喜。
“亚海珍!亚海珍女奴的意思!”
这个乱叫的士兵喝得特别醉,一边大喊着,一边哈哈大笑。说罢,也不管身处何处,放下腰刀,松了松腰带便往墨九扑了上来,动作简单、直接、粗暴,不给墨九留半分考虑的余地,吓得她脖子一缩,受到的惊恐比在古墓中面临死亡还要多上数倍。
“站好!不要乱来!”她低喝。
可在一个语言不通,不讲情理的地方,她连基本的逃避都做不了,和一只任人宰割的鱼儿没有半分区别,这种感觉太,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惊叫,希望引来旁人的注意。
她知道,人家掳她来肯定不是做军丨妓的。
她是墨九,是墨家钜子,一定有更大的作用。不管这三个兵士是有意还是无心,至少不会是决策者派来收拾她的。她只要能发出声音,引来旁人,就有逃脱的希望。
“救命!”她大喊。
“来人啦!”她又喊!
“哈哈哈!”那个兵士看着她艳俏的模样儿,一脸的亢奋,似乎她越是叫唤他越是兴奋,盯着她的小脸儿,唾沫星子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
他那模样儿,看得墨九一阵恶心。
“不想死的就”
她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就挡在了施暴的兵士面前。
那兵士微微一惊,回头看向执刀的人,用珒语大吼。
“勃特,你急什么?等老子完事你再来。先等着!”
孛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胀红着脸,不怎么敢看墨九,他摇了摇头,长刀依旧拦在他身前,“伊里,这个女人不知是谁的人,一会让三皇子知晓,肯定饶不了我们。”
那个叫伊里的兵士摇了摇半醉的头,哼哼道:“放你娘的屁!这一看就是南荣的女人,南荣的女人都该是你们兄弟的胯下之物你胆子小就去外面守着,别坏了兄弟的好事!”
“至少先当应回禀”
“回禀你娘的卵,索脱,快把这厮拉出去”
持着长刀的孛特还想争辩什么,就被另外一个微胖的高个子兵士拉走了。
这个叫索脱的兵士,是三个人中最为清醒的一个。他看一眼墨九,目光中闪着某种跳跃复杂的光芒。他不停地劝解着孛特,意思是马上就要与南荣打仗了,兄弟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到珒国都不晓得,今日有酒今日醉,今日有娘们儿当然要今日睡。左右都是一个生死不明,为什么不早早享乐?
在战争面前,人人都可以变成禽兽。
孛特最终还是被索脱拉着退下去了,剩下的伊里借着酒劲儿,哈哈大笑着,胆子也更大了。他“呸”一口唾沫,把嘴里残留的酒味儿缓了缓,淫丨邪地看着布毡子上的墨九,脚步踉跄着越逼越近。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细白白白的面孔,半点瑕疵都没有,每一个地方都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也不知他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享用了这样的女人。色从胆边生,这个时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也阻止不了他行凶。
“你不要乱来啊,我警告你!”
墨九动弹不得,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越逼越近的男人,试图像里写的那样,用她强大的气场与诡异莫测的眼神儿吓退他然而那毕竟只是传说。
伊里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一串鸟语,嘿嘿笑着终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墨九恨不得咬舌自尽,可咬舌也是要力气的。她没有力气咬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恶心的男人一只宽大粗厚的手压上来,猛一把扼住了她的肩膀。
“靠!”墨九啐一口,“敢碰老子的人,都已经死了。你到底听不听得懂?”
心里怦怦跳着,她还算冷静。
可伊里显然不懂她说什么,情绪也比她更不冷静。
“哈哈!”他大笑着,猛一把拖住她的肩膀往下一拉,就要扒她衣服。
领口遭到男人粗暴的对待,墨九心尖尖上都蹿凉了。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遭一日会面临被强暴的命运。
“王八蛋!老子不宰了你,誓不为人。”
她低骂着,当然不能像书上写的那样,遇到强暴不能反抗就干脆享受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放弃,双手双腿拼力折腾着,她大声叫喊,像一只柔弱无力的鹌鹑,在老鹰凶猛地爪子下挣扎
“哗”一声,她肩膀上的衣服被扯开了。
一片雪白的肌肤,明晃晃的暴露在昏暗的灯火下,姿色惊艳了伊里的眼。
“美!好美!”
他笑着就要朝她扑下去,帘子却在这里再次开了。
进入帐篷的人,带出了一股子冷厉的疾风,而率先过来的是一只腿,重锤似的踢在伊里的背脊上,带着一声暴怒,“好大的狗胆,滚!”
“哪个混账踢老子?”伊里气极攻心,骂骂咧咧的回头,看见阿息保铁青的脸,脚一软,酒就醒了大半,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个是你的女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阿息保气得嘴唇发抖,“滚出去!”
“是,是,小的马上滚!”
伊思操起地上的弯刀,飞也似的逃了,临走还意犹不甘地回头瞥了墨九一眼。
施暴的人没有了,可对于墨九来说危机并没有解除,不过只是赶跑了一只豺狼,又迎来了一只虎豹而已。只不过,面前这个男人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样子比先前那个家伙看着严肃了许多,相貌长得也稍稍周正一点,至少不会让她有自杀以全贞节的想法。
而且,看他身份应是不低,很有可能懂得汉话。
说不定他还知道她的身份。
只要可以交流,就好办,就怕秀才遇到兵
墨九缓一口气,盯着他道:“是你抓我来的?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直接说,我这个人是很好商量的何必施这些小人行径呢?堂堂一群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女子,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丢了珒国人的脸。”
阿息保没想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身中软骨之毒后,又受到这样暴力的惊吓,还能迅速地调整过来,并且立马分清敌我形势,试图与他讨价还价以保全自己。
“墨家钜子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汉话,果然很流行。
听他说出口一声“钜子”,墨九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既然晓得她的身份,想来掳她来不仅仅只为满足肉丨欲的需求了,只要他们有更深的目的,她就可以与他们周旋。
这样一想,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不能动弹,然后镇定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何不坦诚一点?你先把我身上的毒解去,我们坐下来,慢慢商谈?”
阿息保哼一声,想了想,“那得看三皇子的了。”
墨九差点噎了一口气,三皇子,是传说中的完颜修?那个珒国名将?
微微眯眼,她道:“那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他?”
要讨价还价,当然要与最大的人物谈。
可阿息保并不回答她这个严肃的问题,他轻轻一笑,冲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朝帐子外面唤了一声,之后那个叫布里苏的小姑娘就飞奔着跑了进来,一脸紧张地冲阿息保点头哈腰。
阿息保用珒国话低低吩咐了几句,又深深望了墨九一眼,调头出去了。
墨九觉得他临走之前那一瞥,像极了市场上的屠夫瞅着待价的猪仔儿
暂时逃过一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来不及想,也没有办法多思考。在布里苏的安排下,很快就有两个士兵抬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进来。等他们俩出去,又进来了一个小姑娘,与布里苏一起,将墨九剥鸡蛋似的剥得一干二净,然后放入木桶里洗浴。
“”
墨九大抵明白了。
先沐浴净身,再喷上香熏,这是要把她献给某个大人物侍寝?
而在这个营中,一个将军要讨好的人会是谁?
“完颜修?”
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心底瞬间有一万头那什么马在狂奔。难道她墨九的本事就只值得让一个男人睡上一觉吗?这也太小看她了吧。最关键的是,也不晓得那个完颜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矮、粗、肥、丑那她要不要当场自杀以明志?
干净的衣袍一件件系在身上,她打个喷嚏,稍稍有了点安全感,可身子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处陌生的地方,与一群语言不通的人在一起,她非常的抓狂。
从一个帐篷换入另一个帐篷,她是被两个侍女“抬”过去的。在路上,她稍稍观看了一下地形,发现营地是在一个平坦的缓坡上,远近的火把连成一片,夜幕的苍穹里,似有硝烟在弥漫。还有酒香、肉香让她饥饿的肚皮,再一次喊受不住。
要侍寝好歹得有顿饱饭吧?她叹息!
这一回的帐篷比先前大了许多,布置也更为华贵,除了一张休息用的床,还有一个巨大的桌案,后面有地图,沙盘,还有一个马头似的装饰,带着某种男性化极重的气息,让人心生寒意。
两个小侍女把她放在床上,互望一眼就退下去了。
墨九再次一个人面对着油灯,回想从醒过来到现在的经历。
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喊叫了。
她需要做的是接下来,如何与完颜修周旋。
夜幕渐沉,四时声音渐息
今儿是珒兵战前动员,明日就要上战场了,完颜修也与几位将军豪饮了几杯酒,这会儿夜风一吹,他骑马巡视一回安防再回到帐篷,觉得脑子有些闷痛。
而帐篷里的墨九,已经等得睡着了。
中了那莫名其妙的毒,她有一些怪异的嗜睡。
于是,完颜修进入大帐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蜷缩在床角的小女人一张干净白皙的小脸儿。她侧睡着,双眼紧阖,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香甜,完全没有身在敌营的感觉。
可这是谁?
他揉了揉额头,一步一步走近,试图看得更清。
墨九却在脚步声中,激灵灵醒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有瞬间的迷茫。
“完颜修?”
她微微眯眼,专注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天然的媚态,像是从潋滟的眸底伸出了一双钩子,要把男人的魂儿给勾进去。
完颜修注视着她,“你是谁?”
嘎?墨九一怔。敢情这厮都不知道她是谁?那么把她捉来的人岂非是自作主张?可不管是怎么回事,率先亮出自己的底牌,才有保全自己的价值,也才有逃跑的希望。她身子动弹不得,只能朝他眨眼睛。
“嗨,我是墨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