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已无。
但,火堆未灭。
一簇昏黄的火光下,完颜修星眸烁烁,闪着坦然的光亮,便是不懂得微表情心理学的墨九,大概也能看得出来,他应该与这件事没有关系除非还有更大的阴谋,或者他是天生的影帝。
“愣着干什么?”
墨九偏一下头,又缩到萧长嗣后面。
完颜修一柄弯刀在手,看她与老萧亲近的样子,身子微微一僵,目光却有疑惑。好像在问:“老子是劳工吗?”
墨九又探出一个头。
连带,还有一颗小狼的头。
“它三舅,杀蛇啊!”
那一堆蛇“咝咝”吐信子的声音,让墨九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简直度日如年。若不是抱着瑟瑟发抖的狼儿,她估计自个儿也得抖上一抖。但好歹做了“娘”,在狼儿面前,还得端住点架子。
“咝咝咝咝”
“嗤!”
诧异的声响,让山洞静得可怕。
完颜修手起,刀落。闯在前头蛇群前面的“英雄蛇”就归了天。他们冰冷的尸体一条一条堆在狼窝的外面,甚是惊悚!
但即便如此,后面的蛇却丝毫未惧,还源源不断的,继续从那一个窄小的洞口中涌出来。一股一股的,像倾倒条形垃圾似的,然后往外耸动,那场面,简直就是密集恐惧症的克星,恶心得墨九一眼也不敢直视。
完颜修是杀蛇主力。
可奇怪,蛇也不知是有灵性还是怎么的
谁也不找,就专门挑他,就好像看不见他是屠夫,手里有刀似的。哪怕击西和闯北两个人也睁着炯炯双眸,防备地挡在蛇群前面,那些蛇就是不往他们那里去。
“调皮了!”
这情况,墨九偷瞄几眼,一开始觉得大抵是完颜三舅长得太英俊,招得天怒人怨连毒蛇都反感,后来突然想明白了。
失魂粉!
这几个货身上都有失魂粉,蛇估计与草原狼一样,也怕这个东西,都不敢靠近他们,所以这才一只只前去围观完颜三。
“老萧!”
她绕过头来,看向面无表情的萧长嗣。
“我觉得吧,咱得有点人性啊?”
“嗯?”老萧低头,淡淡看她,“怎么讲?”
“你看啊,它三舅其实也不容易,一个人举刀杀蛇,手估计都砍酸了,万一不小心被咬上一口,咱还得费劲巴拉的给他治,不是找事儿么?”
“你关心他?”
这话从何说起?
墨九微微一愕,晓得男人有时候也会像女人一样捻酸吃味儿,不由感慨一声,抚着狼儿的背毛,摇头失笑。
“不,我只是善良。”
“哼!”若有似无地哼一声,萧长嗣也不知相信她没有,唤了闯北过来,就把身上那一瓶失魂粉递了上去。
“洒上去。”
袖手旁观那么久,闯北的手也酸了。
接了任务,他走过去,念一声“阿弥陀佛”,先为蛇群超度,然后再一手握剑,一手拿失魂粉,抢在完颜修的前面,把粉末倾洒在狼窝的窄洞口,再配合完颜修把外面的蛇杀光,然后双手合十,默默无言。
这假和尚,装得挺像样儿!
墨九摇头失笑,再看那洞口,没有蛇再出来了。
不过,蛇尸还在。
一股子浓重的蛇腥味让她的胃,阵阵翻腾,特别不舒服。
得想法子出去才成。
要不然,没被蛇咬死,也得被臭死。
就着火光四处打量一下,光源太她始终看不清完整的石洞环境,索性从柴火堆上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料,将狼儿递给“它三舅”抱着,自个儿前、后、左、右地仔细探究。
她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一团漆黑,那严肃的面孔,让几个人都不敢说话,就怕影响了她。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墨九一个人的脚在挪动。
那沙沙声,格外有紧张感。
“九爷,有什么发现么?”
击西是个急性子,看墨九来来去去在山洞里走了好几圈儿,连半句话都没有,再也憋不住了,“您到是说句话啊?这样黑着脸走来走去的,怪吓人,我都想要尿尿了。”
“嘘!”
墨九冷不丁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想出去吗?诸位。”
废话不是?几个人都不吭声。
“嗯。我也想出去尿尿了。”
墨九点点头,说了第二句废话。
然后,她把手上快要烧尽的柴火往火堆上一丢,重新换了一根,举在面前,那火光挡住她半张脸,在她阴气沉沉的声音衬托下,样子格外吓人。
“接下来,你们得听我的。”
遮住葫芦形山洞口的不是一块乱石,而是一块平整的巨石。而且,巨石一落下来,就与洞口进行了严丝合缝的对接。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山洞,不是普通的山洞。
很有可能是有人设计好的机关
在机关巧术方便,没有人比墨九更专业。
所以,大家伙儿对她的判断都无异义。
一个个看着她,就等一声吩咐了。
她却突然“啊”了一声,高声大吼。
众人:“”
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索性都不说话。
“啊啊啊”
墨九冲击着众人的耳膜,好像吊嗓子似的啊了一阵,突然闭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朝石壁砸过去。山洞的石壁在年深日久的风化中,每一面都平整而光滑,以至于上面各种造型不一的坑洼小洞,都显得极有艺术感。
石头砸上去,“铛”一声,又弹落在地。
可山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在搞什么?
几个人都疑惑地看着墨九。
击西大着胆子问:“九爷这是做甚?”
墨九回头瞥他,“我先练练手。”
击西瘪嘴,不高兴:“我以为你在开机关。”
“开什么玩笑?”墨九眼珠子一瞪,“这里的机关怎么能靠我一个人开?想得可真美。”
原来她在玩啊?
不对,原来她在玩他们啊?
击西一颗崇拜九爷的小粉红心脏,顿时碎了一地。
“不是说要出去么,现在要怎么办?”
墨九眼风一扫,道:“找!”
找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墨九这一回没有卖关子。她举着烧红的柴薪走到几个人的面前,然后说了一个开机关的规则。
大概意思是说,这个山洞里,原本是有机关布置的,但是由于岁代久远,机关已经被人为破坏。或者说,是布局之人,故意打乱了布局
“太绕了!我还是没有听懂。”
击西不停地挠脑袋。
“笨!我举个例子啊。”墨九指了指石壁角落里的一个“凹”型小坑,然后在四周寻找了一下,又把她先头掷出去的石头捡回来,往那个“凹”型小坑里一放。
“咔”一声,严丝合缝,刚好凑成一对。
击西“噫”一声,觉得好玩。
可抬头看了看,石洞还是石洞,洞口也没有打开,又不免失望,“九爷,这机关也没有开啊?”
“笨!”墨九敲一下他的头,手指在面前一划,指向整个石洞,正色道:“这样的石坑,当然不止一个。所以,我才说,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你们的帮助。”
“九爷,我们要怎么做?”闯北接了一句,“是像您这样,找到石头与相配的石坑,放进去吗?”
“孺子可教也。”
墨九满意地点点头,“闯北说得极对,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石洞还原也就是说,这个葫芦形的山洞,原本是两边对称的整体。可布局的人,把机关布好之后,又把对称性打乱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它再次对称
像这样的石坑,可能十个,二十个,也可能有无数个,有的比较容易找,像我刚才放的,有的可能会比较难。嗯,到了考验你们智慧的时候了。我们找到它的原配,合在一起,拼成了机关布局。那么,机关,也就破了。”
这样说来不免啰嗦。
究竟她用了“对称”这种来自后世的词儿,太复杂。
古人就是古人,她口水都干了,他们才明白了意思。
“对称!还原!”
似乎对这些词儿感兴趣。
萧长嗣和完颜修都意味深长地看她。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这俩男人看得墨九汗毛倒竖。
“都这么含情脉脉的看九爷我干吗?动起来啊!不要再问我对称是什么意思了。嗯,就像你俩,现在就很对称。”
她叉着腰站在中间,指挥着众人,想了一下,又从完颜修手里把狼儿抱了回来,然后对萧长嗣语重心长地道。
“老萧你身子不舒服,就在那里坐一会儿,不要动来动去的,影响大家干活了。”
萧长嗣眉梢动了动,果断地坐了回去,咳嗽一声。
“有劳大家。”
可怜的完颜三舅,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气不打一处来,“敢情把狼儿抱走,就是让我干活儿的?”
“你是战神。”墨九很冷静,“力气大,适合干。”
果然亲疏有别啊!
他娘的。
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完颜修挽起袖口。
“算了,谁让我是它三舅呢。”
几个人忙碌着,石洞里除了石块挪动的声音,再无其他。
不得不说,都是聪明人,领悟到了墨九的意思,在搬石块的时候,摸索出了门道,速度就快了起来。而且,这活动有一点像拼图游戏,不管是击西、闯北,还是完颜修,找着找着,就有了乐趣。尤其把一个地方还原时,是极有成就感的。
看他们安静做事,墨九笑盈盈抱着狼儿巡视。
她那模样儿,像工地上的包工头。
“兄弟们,感觉咋样儿?”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找到乐子,击西满脸都是笑。
“好玩,九爷。好好玩”
“哈哈,九爷没亏待你吧?”
“哼!”完颜修嗤之。
可他声音刚落,石洞外面就传来了声音。
“咚咚咚!有人吗?”
众人停下手里的活动,安静下来。
果然是声东在喊,“掌柜的,九爷,你们在里面吗?”
“声东哥!?”击西的声音比谁都快,喊罢又飞快地跑到洞门口,对着那一块巨石拍得咚咚响,“我们在这里面,我们在。我们出不来了。”
外面的赵声东,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们等着,我去找人帮忙!”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雨中。
击西背靠着巨石,失望地嘟着嘴巴,“可怜的声东哥,冒雨去拿个吃的,回来就入不了山洞了。唉!”
这逻辑!
缺心眼儿的。
墨九朝他翻一个白眼儿。
“傻子,到底谁比较可怜啊?”
“哦。是他可怜。玩不了找石头。”击西瘪瘪嘴巴,突然就不像先前那么有找石头的兴头儿了,又在门口捡了一块石头,默默地在山洞里找它的原配,不高兴地哼哼。
“怎么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完啊。”
这货的心情还真是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墨九走到他的身边,笑道:“你们已经很快了。要知道,打乱容易,重组难。看这情形,咱们很快就可以脱险了哦。”
“哦”字未完,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这动静儿,把正在放石头的闯北吓了一跳,连退三步。
“嚓嚓”!
机刮声里,葫芦形山洞的底部,慢慢挪出了一个石门,甬道似乎很深,里头黑漆漆一片,这样的火光,根本就看不透。
机关开了!
只可惜
他们期盼的外面那道门,却纹丝不动。
击西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头。
“九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手上还有一块石头。也就是说,并没有完全还原。
“这个嘛”墨九想了想,看地上还有好些石头,不由莞尔,“那个正好是多出来的吧。本来就是麻痹闯入者之用,并不与机关相干。”
“不能吧,人家找得好辛苦的。”
击西不信邪地找了一圈,真的没有找到它的“原配”,瞧着石头,又有点舍不得,还不甘心。于是,它把那小小的石头塞入了怀里揣着,与众人一样,看着墨九。
“九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墨九想了片刻,目光幽幽一闪,望向萧长嗣。
“老萧,你看呢?”
什么时候,她这么信任他了?
完颜修的目光略有不满,而击西与闯北却是一脸古怪,又像兴趣,又像失望,很是复杂。至于萧长嗣自个儿么,很淡定。
他看了一眼抱着小狼的墨九,“那得看你有没有把握。”
微微一怔,墨九双眸里荡出一抹笑来。
“无十足把握,但可一闯。”
这一问一答,听得旁人莫名其妙。
可完颜三舅到底是它舅,只默了默就明白了。
他望向那个阴森森的石门,冷冷一笑。
“你们是要往里闯?”
墨九毫不迟疑地点头,“我们清理狼窝时触发机关,导致蛇群涌出,进一步触发了山洞机关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顿一下,她又笑着撩向完颜修。
“哦不,也不算完全没出路。声东不是离开了么?他或许会去搬来救兵,这堵门的巨石虽说厚实,但也并非完全不能凿开的你可以在这儿等。”
是等,是闯?
闯,里面不知什么情形。
而等呢?石门究竟能不能凿开?也不一定。
并非一路人,这种与人身安全有关的事儿,难免有分歧。当然,这分歧主要来自墨九、萧长嗣与完颜修三方。
如今萧长嗣与墨九心有灵犀一点通达成了默契,就差一个完颜修了。他是后珒国主,身上系着无数人身家命运,肯定舍不得去冒险。
这一点上,墨九完全能够理解他。
可是
她正准备告诉他,留下来也许同样有危险时,完颜修却微微点头,唇角荡出一抹暧昧的微笑,黑眸深深地看向墨九。
“我家小九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额!”墨九只当没听见他的“暗撩”,严肃道:“那大家一起走吧,反正闯关最缺下力的人,它大舅它二舅都是它舅。”
深入未知石门,墨九也很忐忑。
尤其那甬道,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地上也很潮湿,一脚踩下去,提起全是泥。
而且那泥太黏了,走到后来,鞋子都快要抬不起来了。众人不得不一边走路,一边找石头刮鞋底的泥巴。
这罪受得,大了去了。
墨九一直走在萧长嗣的后面,看击西和闯北时不时扶一把他的胳膊,在微弱的火光下,他的背影,也确实显得憔悴而瘦削。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这个老萧,身体确实有疾。
可即便这般,他还是幽默风趣,能说会笑。除了讹诈她的时候,从来不会刻意表现出病态来。这个男人,应当是不喜欢别人同情的。
“老萧,需要我帮忙么?”
她好心地问了一句,怕他累着。
“要。”
一个字说完,萧长嗣就用行动告诉了他。
转过身来,他将一只脚抬了起来,凑到墨九的面前,一脸平静且理所当然的说:“给我刮一刮脚上的泥。”
“”墨九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眼一斜,她看向闯北。
闯北眼一斜,看向击西。
击西眼一斜斜了一圈,又斜了回来。
“哦。”他默默蹲身,把泥刮干净了,刚刚直起身,突然发现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雕塑。
中邪了?
击西刚想问,突然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麟麟作响像人的脚步,又像铁链在拖曳。
墨九屏气凝神地听了半晌儿,突然兴奋地窜过去。
“咚咚咚!”她拍着石壁,“喂,有人吗?”
石壁传来空响。
虽然没有人回应他们,但是凭着她的经验,从声音判断,这堵石壁非常的薄。所以,她判断,在一堵石壁之隔的地方,应当有其他的石洞也有可能,是出口。
肚子饿了的人,潜力是无穷的。
肚子饿了还想尿尿的人,潜力是无穷的二次方。
墨九这会儿对探险都没有兴趣了,就想出去。
“咚咚咚!”
抓住石块,她拼命砸石壁,想找一处最薄弱的地方。
“大家跟我砸,这个石壁,可以击穿的”
“让我来吧!”完颜修默默走过来,手上握着刀柄,“不是需要下力的人吗?下力人来了。”
墨九原本只是与他玩笑的,见他自己说出来,又有点想笑。
“好,它舅,小心些,别伤着自个儿。”
从完颜修把她从嘎查村劫出来到现在,墨九就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好听的。一路上,不是讥,就是讽,这冷不丁得到她的关心,完颜修差点儿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愣了一下,他陡然增添了力气。
“好!看我了。”
高高举起手上的弯刀,不等出鞘,他便砸了上去。
在大珒国未灭前,完颜三不仅是漠北草原上的战神,是最有战斗力的皇子,还是大珒国的第一勇士。
“砰砰砰!”
不过撞击了几下。
那一面石壁便开了花,有了许些裂缝。
墨九惊叹一声,“看不出来啊,它舅。你这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居然这么大的力气。”
完颜修没有回头,声带哼气。
“说得好像你见过我没穿衣服似的。”
墨九抬了抬狼儿的爪子,一本正经,“耍流氓。也不怕你大侄女笑话你。”
哧一声,完颜修忍不住笑了。
那一弯刀砸在石壁上,半点力道都没有。
“我们来”
闯北对击西示意一下,两个人齐齐发力,“咚”一声,将身子同时撞了上去。“啪啪”声里,裂开的石壁上,石块四分五裂,齐刷刷倒下去,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窟窿来。
里面有光
还有一个人,受惊的看着他们这群闯入者。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