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山。看到网
圆月挂在山巅,皎皎如银。
五月中旬,正是酷夏季节,夏草在草丛里叽叽叫着,山后的一个小院,在虫鸣声中,一片安静。
这里居住着墨家女眷,男弟子不可出入内院。所以,当一个苗条的身影撩开墨青色的纱帘,慢慢开门走出来时,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拎着一个盖了纱布的竹篮子,脚步轻盈地出了院子,径直往千连洞的方向去。
一路上,除了风吹树林的沙沙声,整座兴隆山都在沉睡之中,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
她中途避开了几名巡逻的弟子,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千连洞。
站在一棵大树背后,她静默了许久,没有靠近。
千连洞的洞口外,有一排巡守使用的值班房。
已经是后半夜了,值班室里还灯火透亮,几名值夜的弟子在里面小声说着话。
她远远地观望了片刻,慢慢从大树后面走出去,将竹篮挎在胳膊弯,款款走向值班房,隔着一层纱幔的脸,模糊得看不轻情绪,可当她走近值守的弟子时,声音却是带着笑的。
“守卫大哥,你们辛苦了。”
“方姑娘?”守卫们自然都认得她钜子的亲姐姐。
可这姑娘平常很少出现,这大半夜来千连洞做什么?
一名守卫奇怪地问:“都这样夜了,方姑娘为何来此?”
方姬然笑着叹了一口气,撩了撩竹篮的纱布,“我妹妹去了漠北,久不回来,我心下忧烦,辗转难眠,索性下厨煮了一些糖水宵夜”说到这里,她温温柔柔地捋一下头发,面上的纱布一荡一荡的,配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姿,极是养眼,“这不,久不下厨,生疏了,一不小心多煮了些。我一个人吃不下,又觉着倒掉可惜,想着几位大哥守夜辛苦,就端过来了。不会叨扰到几位吧?”
“哪里哪里。”
“不会,不会。嘿嘿。”
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个守卫都尴尬地笑了起来。
方姬然笑着把竹篮递了上去,“几位大哥莫要嫌弃才好?来,尝尝我的手艺”
大半夜的,几个值夜弟子正空着肚子,钜子的姐姐亲自送来宵夜,他们哪能不受?!
几个人笑嘻嘻地道了谢,就着方姬然拿来的碗,端正值班房就吃了起来
方姬然姿态娉婷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直安静地看着,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
直到“嘭”地一声,碗落地而碎,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几位大哥,口味如何?好吃吗?”
几个弟子身体僵硬着,瞠目结舌地盯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写满了疑惑,却一直等到他们身体慢慢地倒在地上,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方姬然蹲下身子,不慌不忙地捡碗的碎片。
“听说这药服下,不会有痛苦,也不知是也不是?!”
“唔唔”一个还没有落气的弟子,嘴唇溢出鲜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见状,方姬然微笑着,看着他又道:“是有痛苦吗?可惜,你们也不可能喊出来了。安心地去吧。下辈子投胎,不要再做墨家人,不要再跟着墨九为非作歹,祸害苍生”
她自说自话着,四周静悄悄的。
正如她所说,那些人痛苦地挣扎着死去了,可临死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姬然叹息一声,默默收拾好现场,看一眼夜下的千连洞口,慢慢往里走去。
千连洞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里面储有火器,为了安全起见,除了工作和检查,弟子们不得无故在里面逗留,即便是入夜巡守,也都只可在洞外。因此,入得千连洞,就安全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她。
方姬然若有似无的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径直往里。
洞中冷飕飕的,泛着幽冷的凉意。
她走了好一会,方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千连洞中最隐避的一个洞中洞。
认真说来,它在千连洞的下方,需要从上面一层石屋的底部打开一道机关,再步下二十来及石台阶,才能到达这个地底之洞。
在这次之前,她已经偷偷来过好多次了,对这里的地形和环境相当的熟悉,所以不费力就打开了上面那一道机关。
这个洞中洞,她相信也难不倒她。
将油灯挂在石壁上,她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向“洞中洞”的铁门,以及那一把嵌入式的怪锁。
“这个锁,要怎么开呢?”
她低声喃喃着,正在琢磨锁,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方姬然,你够了!”
方姬然吃了一惊,猛地回头一看。
洞中洞的阴影角度里,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双目阴凉,像镌了千层坚冰的恨意,“你还不肯收手吗?”
方姬然微微一愕,看见是他,反倒笑了。
“乔占平,你这算不算五十步笑一百步?这时来说这话,不觉晚了吗?”
恨恨地盯住方姬然,乔占平原本阴柔的面孔上像蕴含了无数的怨气,乃至一双俊目都已赤红,“火器之事,我受制于你,不得不让你钻了空子,已然对不住钜子。可你野心不死,居然打起了仕女玉雕的主意,我岂能再容你?!”
“你不容我又能如何?”方姬然冷笑一声,慢慢朝他走过去,“你不容我,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你以为你这样假惺惺的,墨九回来就能饶了你?乔占平,你还不了解她这个人吗?气量狭报复心极重。对待背叛过她的人,一向狠毒无情火器的事,就算我不说,你以为她就不会想到你吗?一开始你让尚雅陪她去漠北,她临走了,你却又阻止尚雅去呵呵,但凡有脑子的人,第一个就会怀疑你。”
看着乔占平霎时苍白的脸,方姬然幸灾祸地笑。
“她现在没理会你,只是没有腾出手来对付你罢了。所以,我奉劝你一句,赶紧趁着还有机会,带着妻儿逃命去吧。等她从漠北回来,你可就脱不了干系了。而我嘛”
轻轻一笑,她挺起胸口,斜视乔占平。
“她会杀你,却未必杀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亲生姐姐。你呢?你准备怎么死?”
“你”乔占平咬牙切齿,“无、耻。”
方姬然冷哼一声,似乎对他的怒骂不以为意,而是浅浅笑着朝他摊开手。
“本来这次我没指望你。可你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就把钥匙交出来吧?”
“你做梦!”乔占平低头揪住她的手,“你个歹毒的妇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毒?!”方姬然突然一咬牙,恶狠狠瞪着他,似是恨不得把他吃入肚腹,“若非你害我,我早就已经是墨家巨子了,又怎会耗费这么多周折?!”
乔占平冷冷哼笑,斜睨她一眼。
方姬然似乎还没解恨,“墨家大会,机关屋,钜子试。你布下题目,又偷偷做了更改,害得我答案无用,是也不是?”
乔占平半眯看着她,突然冷笑,“你以为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乔占平鄙视地扫她一眼,不回答。
“你说啊!?不是你,是谁?”
凄厉的叫喊着,方姬然显然怒极,逼了上去,伸手就推他肩膀。
乔占平眉头一皱,生生抢在前面,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不冷不热地说:“从来没有人想让你做墨家钜子,这就是答案。”
方姬然微微一窒,目光放空一瞬,似乎悟到了什么,冷笑一声,低头看一眼乔占平扼住自己手腕的双手,低喝一声,“放手!”
乔占平不仅不放,反而拧过她的手,狠狠一扯,反转过去,将她身子押抵在石壁上。
“我这便擒了你,等钜子回来再负荆请罪”
“哈哈哈!”方姬然身子靠着冰冷的石壁,背对着他,笑得肆意而猖狂,“乔占平,你果然忠肝义胆啊!只可惜,你大概傻了。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难道连你儿子的命也不想要了吗?”
乔占平手微微一松,一张俊朗的脸,顿时如同死灰,昏暗下去。
“乔占平,你背弃主子,投敌做贼,以为躲在兴隆山,就可以与尚雅安稳度日了?做梦!”
“我不曾背弃谁!不曾对钜子说过他半句!但我也是墨家人,我从头到尾都是墨家人,跟着钜子天经地义!”
他近乎嘶吼般辩解着,但扼住方姬然的双手,却早已放开。
儿子的命!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方姬然冷哼一声,讽刺地瞥他一眼,一副懒得跟他计较的样子,转身狠狠推他一把,看他踉跄着退后一下,又冷笑着跟过去,摊开手。
“钥匙拿来!”
乔占平摇头,“我并无钥匙。”
方姬然显然不信,“墨九那么信任你,这千连洞也一直由你在管。你会没有钥匙?赶紧交出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儿子的生死了。”
乔占平眼眸中满是恨意,目光灼热如淬火,“这把锁是钜子亲自设制,她称之为密码锁。解锁的密码除她本人之外,无人知晓”
密码锁?
方姬然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慢慢抿嘴。
“量你也不敢骗我!”
冷哼一声,她又缓缓转头瞥一眼铁门上的锁。
“密码锁,有意思!可墨九到底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再精密的锁,也只防得住无心之人。但凡有心,又哪有开不了的锁?”
乔占平抿唇看着她,目露狐疑,“莫非你有开启的办法?”
“当然。”方姬然思忖一瞬,突然转过头来。“可是有你在这里,我不太放心开锁呢?”
说到这里,她手腕突然一翻,不待乔占平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往他胸口捅来。
方姬然向来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从来不曾使用过武力,这突然的致命一击,又快又狠,乔占平根本就没有避开的机会。
他瞳孔倏地睁大,本能地伸手去挡。
“咣!”
乔占平没有来得及挡住匕首,那把匕首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堪堪偏了一个方向,侧过乔占平的身体擦过去。
为此,举着匕首的方姬然也有些收拾不住。
身体往前一扑,她啊地叫了一声,匕首刺中了石屋中间的一根木头竖梁。
“嘶!”手腕震得麻木,方姬然恨恨地回头看去。
不是乔占平,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就站在石屋的台阶上,没有走下来,却用一颗石头击偏了她的匕首。
这个人站了多久?!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方姬然抽回匕首横在胸口护卫着,双目微微浅眸。
“谁?出来!”
在如今的兴隆山上,只要她拿住了乔占平,哪里还需要忌惮别人?
这么寻思着,她准备等那人出现,就马上下手。
可随着那人的脚步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她却愣住了,“师兄!?”
那个人瘦骨嶙峋,一袭长袍在他走动中荡来荡去,仿佛套在一个骨头架子上。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下来时连走路都有些费劲,面容苍白如纸,双颊下陷,两只眼睛深凹着,瘦得不成人形,可他双唇紧抿,神色却极是肃穆。
“原本内鬼就是你”
长期不言不语的卧床生活,让莫妄说话时,显得很是艰涩。
可这一句话足够让方姬然听明白他的意思她做的事,他都知道了。
方姬然内心里对墨妄是有忌惮的。
乍然看到他时,她惊慌得几乎不能所已。
可等她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看墨妄只有一个人,再看看他虚弱的身体,突然就冷了声。
“师兄醒得还真不是时候。来千连洞,也不是时候。”
“是吗?”墨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里的神色,全是痛心,“你为何要这样做?阿九是你的亲生妹妹,血浓于水,她待你不薄,你却想谋她性命,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方姬然笑着,笑声凄厉刺耳。
说罢,她猛地扯下头上的纱幔,恶狠狠丢在地上,将那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裸露了出来。
“以前的方姬然,不善良吗?待人不好吗?可我得到了什么?老天可有给过我厚爱?我爱的男人因我而死,我也因失颜之症,失去容貌,随时有丧失性命的可能师兄,你告诉我,如果做了恶事会有报应,为什么有些无恶不作的人,不仅没招报应,反倒过得宝马金鞍,比善良的人不知好多少?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就活该这般吗?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石屋台阶上的门打开着,风一入内,气温更冷冽起来。
听着方姬然的声声控诉,墨妄扶住石壁,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爱人者必见爱也。恶人者必见恶也。”
墨妄此句出自墨子名言,也是极见人心的一句话。
可方姬然听了,却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师兄心里喜欢她,怎么样都会护着她,怎么样她都最好。我善是如此,我恶也是如此,本就不会有什么分别。一切皆由心而生,你又何苦劝诫于我?”
墨妄的话有道理,可方姬然这话也不无道理。
喜欢的人,怎么都是好的。
不喜欢了,怎么都不好了。
墨妄皱皱眉,静默片刻,没有反驳,只剩幽幽一叹。
“师妹,你收手吧!”
“收手?我收手能做到什么?等着墨九回来报复于我?”方姬然冷冷看着他,捋了捋被帽子弄得凌乱的长发,动作温柔无比,目光却凌厉如刀,“师兄,我为何还会站在这里听你训叨?只因认你还是我师兄,也因为你,并没有叫人来捉我,到底也是念着师兄妹情分的。你对我的好,我感恩。一辈子都感恩。若说这世上,我还顾及着谁,那便只有你墨妄了。但即便如此,我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你念旧情不阻止我,我可随你自去,也念你是师兄。你若阻挡于我”
顿一下,她迎上墨妄痛心的眼,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知我本事,就你这破败的身子,不是我的对手。”
墨妄双眸的光芒,写满了失望,“你是说,你连我也不会放过是吗?”
“是。”方姬然嘴角冷笑,“若你非得阻我。我只能这般。”
“呵,你有办法把我和乔工一同杀死,再盗走仕女玉雕?”
方姬然微微一愕,抿抿唇,又笑了,“不能,当然不能。只可惜,乔占平他不敢对我动手。”
挑衅地望向乔占平,她突然笑得咯咯的,那是一种恣意的笑,也让她因为失颜症而狰狞丑陋的脸,更是惨不忍睹,在这样石屋中,在豆灯的昏暗光线下,形同女鬼,魑魅魍魉都得甘拜下风
墨妄瞥一眼静默不语的乔占平,“乔工,到底所为何事?”
乔占平一脸歉疚,声音也满是苦涩,“左执事,我,我愧对钜子当日我夫妻二人前来兴隆山,我原以为从此可隐居山上一生一世,不再过问世间纷争烦忧但尚雅生下小儿时却被人偷偷换走,押做人质。我为小儿性命,不得已”
许是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墨妄听完乔占平的叙述,没有表现得太过意料,只是蹙着眉头思考一下,“你儿被何人押以为质?还有你以前讲的那些事,其实我与小九心里都不曾全信。没有问你,只因尊重。事到如今,你可否告诉我一声,你到底受谁人指使?”
乔占平头低下,静默不语。
“左执事应当猜到了。”
墨妄嘴一抿,低低道出两个字:“宋熹?”
乔占平没有说话,沉默了。
“原来是他”墨妄纳纳出声,迟疑一下,“可宋熹为何会支使你在火器上面动手脚?难道他不知那样有可能会害死小九吗?”说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爬上心头,他忽而转瞬,怒视方姬然,“火器的事,并非宋熹的指使,而是你的意思?对也不对?”
若是宋熹,这三年支援萧乾的火器为何都没有问题?
偏偏到最后一批,等到墨九要亲自押送去漠北时,才突然出了故障?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是方姬然自己想要墨九死。
她假传了宋熹的意思,以子为质,逼迫了乔占平。
在这一刻,念及方姬然做的恶事,墨妄也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情。比如初上兴隆山时,墨九无端被人推到悬坡之下那些当时解释不清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皱眉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他的人?”
方姬然回答得很坦然:“墨家大会之前。不过,我不是他的人,我们只是合作。”
“合作?”
“他答应我,让我做墨家巨子。”
“他答应你?”墨妄轻声念叨,“怪不得你可以打开祭天台的手印。可这样的手印,并非普通人可以做得了假难道他就是阿九口中那个会阿拉伯数字的人?”
阿拉伯数字?
方姬然微微一笑,“也许。我不关心这个。我只知道,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只要集齐仕女玉雕,我们就可以打开祭天台,得到千字引和墨家武器图谱。而我,也将成为真正的墨家钜子。”
“师妹,你的钜子梦,还没醒吗?”
“醒?我为什么要醒?师兄,我做够了善良的人,更讨厌懦弱的苟且偷生。我的脸已经这样了,我不想看着自己渐渐衰老,渐渐死去。打开祭天台,拿到千字引,也许是我的出路。你如果有真为我好,就应该恭喜我,终于勇敢的做一次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
“你疯了!?”墨妄看着她,“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我竟觉得不曾识得你。”
“是啊,我疯了!我也变了。自从我死过一次之后,我就早已经不再是我了。”方姬然胸脯起伏着,情绪也有些激动,她几乎咬牙切齿,“这世上,还有比女子容貌更重要的东西吗?我的脸,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师兄,当你们都担心着墨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女人,我受的打击比她更大,我也需要有人来关心我,爱着我?可是你有吗?”
墨妄顿时愣住。
怔忡一会,他深吸一口气。
“师妹,回头是岸,你还有机会。”
方姬然看着他眼睛里的失望,双眸中也浮上了一层水雾。
“我回不了头了,诸天神魔,不曾眷顾我,一生痴情,一生苦。什么都没有得到,我能靠着谁?”
墨妄沉默。
这样的方姬然,是让他完全陌生的。
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末了,又笑着反问。
“墨九有一句对,女子若不为自己而活,做人又有何意义?”
“可墨九有没有告诉过你?做人,绝对不能用别人的血来温暖自己的心?你为何一定要和墨九相比较?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和她比,我只想让她的东西,都属于我。”
墨妄吁一口气,摇了摇头,失神地叹,“可你也未必太自信了。就算你盗走这几个仕女玉雕,也只有五个而已。兑墓玉雕不见踪影,而乾坤二墓在哪里,至今未有消息”
“我当然有自信。”方姬然微微一笑,“因为我知道,乾坤二墓就在临安皇城之下。”
乾坤者,天地也。临安皇城,也当得起乾坤了。
墨妄心里微微一惊,默了默,直视方姬然凛冽的双眼,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曾经最疼爱我的师兄。”方姬然轻笑着回答,“也因为,你就快死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身体突地往左后方的铁门边扑去,冷不丁勒住了石壁上一条不太明显的铁制引线为了盗取仕女玉雕,方姬然这些日子没少打主意。这把锁开不了,对她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地取材,再利用乔占平,在这里安装了爆炸装置。
引线一拉,机关启动。
“砰!”先是石壁被炸开,紧接着浓烟四起。
“嘭!”又一道比之前更大的爆炸声,如同震天的闷雷,震动了洞中洞。
“砰砰砰”
千连洞中火器无数,炸药与火药更多。
这样一炸,火星四蹿,原本极易储存的石室也控制不住爆炸的势头了。
地动山摇,如同地震似的,碎石纷纷往下落,从洞口迸出的火花,几乎映亮了半边天。
早已入睡的墨家弟子纷纷起身,往千连洞涌来。
山脚下的古道边,踩着夜露快马赶回兴隆山的曹元等人一看,顿时惊慌。
“不好!出事了。”
一行人加快速度,策马扬鞭,飞快地赶回山上,可等曹元组织众弟子刨开炸得一片狼藉的乱石时,只发现了受伤的墨妄与死去的乔占平,方姬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有一副炸掉的衣袖。
乔占平紧紧压在墨妄的身上。
他的头部、腰部、腿部都受到巨石的重压。
也正是因为他在爆炸发生那一刻,选择了扑倒墨妄,让墨妄得以活命。
而他自己却永远的去了。
随同方姬然一同消失的,还有墨九前期收集的几个仕女玉雕
弟子们的抽气声,响彻了石洞。
几乎同一时间,墨妄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左执事!”
他的嘴巴艰难的一张一合,看着曹元,吃力地表述。
“追方姬然!”
“你是这个世间上最优秀的匠人,你为墨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你的一生都在黑白之间艰难地选择着,却永远保持着爱人之心,重情重义我们会永远记得你。”
半个月后,墨九从一个葬礼赶赴另一个葬礼时,在乔占平的墓前,对着他的石碑如此说。
乔占平在爆炸中故去,事情发生得突然,尚雅猝不及防失失,早就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两个小孩一左一右跪在她的身边,小的完全懵懂无知,大的学着母亲的样子为父亲烧着纸,一张一张往火盆里丢。也有一张又一张的冥纸,在随风起舞,伴着一阵阵弟子们低低的呜咽,飞上了半空。萦绕,萦绕在坟冢上空。
人去了。
事却未成空。
墨九当着一列列前来送葬的墨家弟子,当着坟冢前乔占平的遗孀孤子,突然拔刀割破自己的小手指,将鲜血滴在坟前的酒碗里,洒在乔占平的坟头,冷着声音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墨九今日起誓,来日我必踏平临安府,血祭兴隆山。”
“踏平临安府,血祭兴隆山。”
众弟子齐声喊话,声势凄厉而壮大。
有北风从不知名的远方吹来,萧瑟了这一方树林。
墨九的恨意,不是无端来的。
这一炸不仅毁了千连洞的物资,死了乔占平和墨家弟子,还把千连洞的设施炸了个稀巴烂。
兴隆山这个世外桃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墨九的心,都在滴血。
兴隆山是她的家,是墨家的根基。
自己的家里被人闹得鸡飞狗跳,这脸打得啪啪的响,她如何不恨?
而且,虽然墨妄醒了,可乔占平却死了。
她说不出的恨!
这不仅仅因为与乔占平相处数年的感情,还因为他本身在火器方面的天赋。
他这一死,墨九简直就像失去了一个左膀右臂
尤其看着尚雅和两个年幼的小孩,她都不忍心。
不忍心告诉他们火器的事情,其实是乔占平做的。
更也不忍心告诉尚雅孩子的事。
如果尚雅知道,她辛辛苦苦抚养了两年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亲生儿子,她会不会疯掉?!
她不敢说。他们这一路走来本就不易,乔占平人都已经死了,就让他落一个清白吧。
至于这些秘密不如暂时留白。
南荣景昌五年五月,天气异常的酷热,
可经了一场变故的兴隆山,却无端的冷寂了下来。
方姬然并没有追回来,匆匆赶回的墨九急着处理爆炸后续,而哈拉和林也不曾平静半分。
这个五月,对于整个天下的人,对于整个历史,都具体极大的意义。
五月十八日,萧乾攻下哈拉和林,这成为了他争夺天下皇图霸业的一个重要节点。
从之一日起,萧乾开始了对北勐的正式统治。
五月二十三,萧乾为苏赫王爷风光下葬。
五月二十五,就在苏赫下葬后的第二日,阿依古长公主在哈拉和林召开了忽里台大会,并于大会上宣称萧乾为三丹公主之子,乃北勐世子。并称其子乌日根年幼贪玩,无心国事,并不适合做北勐之主,特举荐萧乾为新一任北勐大汗。此举一出,各宗亲纷纷表示归顺,忽里台大会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几乎没有半点波浪,就结束了。
说来荒唐,却不荒唐。
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乾即是三丹公主后人,他们何不顺其而昌?
很少有人知道,就在萧乾即大汗位的前一天晚上,哈拉和林其实发生了一次腥风血雨。一些有异心的北勐重臣,都遭到了怯薛军的秘密清洗,这一次毫无预兆的血腥镇压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当太阳再一次挂在天上时,地面上的血迹都已冲洗干净,就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忽里台大会一召开,新汗登基,哈拉和林很快就恢复了过往的生机。
死去的人,很快就会被历史湮灭。
有人说萧乾手段残忍,但他这样做的效果很明确。
以最小的牺牲,换得了最大的利益。
不过,与众人猜测的不一样,萧乾并没有为难乌日根,不仅没有对他秋后算帐,还在北勐西部给了他一块封地,任由他领着亲信离去。此举在宗亲中自有好评,就连阿依古也没有想到能为儿子换来这样好的一个结局,之前的种种担心,也悉数落下。
可她没能随了乌日根去。
萧乾把她留在了哈拉和林,让她享太后之尊,荣华万丈。
可她心里清楚,萧乾还是提防着她。
她与乌日根不在一处,就必然会互相牵涉。
没有了她,乌日根成不了气候。
没有了乌日根,她争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一夜间,哈拉和林变了颜色,换了新的天地
次日,旭日初升,大街小巷洒扫一新。
鼓响起,号角声里,萧乾在哈拉和林正式登基即大汗位,成为了新一任北勐帝国的大可汗,并发布诏书,正式建年号为“元正”。
元为初始,为头,为首,亦为圆。正为示其得位正统,取“名正言顺”之义。
正午的天空,霞光万道,猎鹰高飞。
元正年的到来,也为萧乾的征战史打开了另一扇崭新的大门。
题外话
妹纸们,从明天开始,二锦就要请假写大结局了。
么么哒!请静待!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