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里一把抓过桌子上的紫薇花不自觉使劲地揉着,感觉手上黏黏的湿意,低头一看,那把紫薇花已经被她揉得粉碎。嫣红的花汁染得十指如血。那样刺目的嫣红啊!她心中淌着一个名字——齐润峙。
齐润峙。齐润峙……迟娜菱一遍一遍低低唤着他的名字。她本来晚上睡得不太好,现在更是昏昏沉沉,她把胳膊放到桌子上,头重重靠上去,眼睛渐渐润湿了。
齐润峙站在清风阵阵的紫薇花树下,秦苕昉缓缓走过来,脸色有些凝重。
齐润峙关切地问:“怎么了,娜菱不喜欢你送的花?”
“也许是我不该一大早吵醒她。”她额前一些发丝被风吹得散落下来,遮住她的眼睛,她低下头去。一片紫薇花瓣落到她后脖颈上。齐润峙伸手轻轻替她捡了,握在手心,道:“你看,娜菱就像我这手心里花瓣,她从小就被师傅宠坏了,脆弱娇气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
秦苕昉勉强一笑,道:“我哪里往心里去了。”可是她眉宇间分明还有一丝忧悒,
“还说你没有往心里去,看,脸上都可以凝结成霜了。”他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苕昉,你能不能快乐一点,要看到你快乐,我才能快乐,你懂不懂?”
秦苕昉听了才肯说一些真实的话,道:“娜菱说话是尖利了一些,可她是因为青虎帮封杀迟家班的事情烦恼,我在这个时候不能和她计较,而且……”她说到这里,咬住下半截话。
“而且什么,怎么说半截话?”齐润峙问。
秦苕昉的眼睛看着紫薇花树上的一只鸟儿叽叽鸣叫着,又刺啦一展翅,飞走了,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若有所思地说:“也许,过一段时间我或许就回千灯镇去了。”
“什么?”齐润峙脸色微微一惊,说:“如果你去千灯镇,我也跟着你去。”
秦苕昉轻轻一笑,道:“没这样没和人商量就要赖着脸跟着人走的。”
齐润峙偏执地说:”我就这样赖着脸要跟着你走。“又仿佛怕她没有听清楚似的,很认真地重复道:“苕昉,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真的不在滩海,我也一定不在滩海,如果你真的回千灯镇,我也会一定跟着你去千灯镇……”他那样偏执如稚气十足的孩童,苕昉忍不住逗他道:“那如果我爹不让你进我家的门呢?”
“我就跪着,一直跪在你家院门前。让所有千灯镇的人都来看到,我是真心喜欢你秦苕昉的。这样你爹他老人家看在我一片真心和至诚的份上。一定会被感动。对吧。”又说:“如果他感动了,知道我对你的爱是很真诚深刻永远难以改变的。苕昉,他一定会欣然接受的,对吧。如果你爹爱你,他不会拒绝爱你的人。对吧。”
“哪来这样多的对吧?对吧对吧的你倒学会了甜嘴蜜舌。”秦苕昉满面娇羞。
“嘿嘿,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学,很刻苦认真地学。”齐润峙满眼晶泽,熠熠生辉。
他这样热烈真诚,秦苕昉的心被安抚着,但是,她还是有些不安,幽幽地说:“润峙,其实,我真怕有一天我们会突然分开。不是你不够真诚,而是上天的旨意,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苕昉,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现在不是每一天走在一起吗?”见苕昉静静地看着他,又说:“这一段,迟家班事情太多,师傅也不开心,过一段时间,这些事情过去了,我就去找师傅,和他提我们的事情,师傅同意了,我再回家去禀报我娘,找一个好的媒人去你家提亲,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一辈子在一起,生生世世到永远。”他说着那样的话,满眼憧憬和希望。他这样认真让她看见希望和前途。
清风阵阵吹过,殷红的紫薇花落瓣如雨,他们沐浴在花雨之中,那样幸福和快乐!
两人喃喃私语,不知觉走到院子尽头,眼前是一半月门,出了半月门就是外巷街道了。外面街道的车声人声隐约传进来,齐润峙忽然兴趣大发,说:“苕昉,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我带你去吃云南米线,我知道有一家云南米线是最好吃的。”
“云南米线听说是最好吃的,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吃过。也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馆子。”秦苕昉也表现出相当的兴趣。
“我现在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那守后门的张老头给他们打开木门,两人携手出去了。他们沿着街道向北走,走了好几条正街,然后才拐一弯进入一条小巷子。巷子有点旧,不像着正街那样繁华,但是人依旧是多。
“看,快到了。”两人正说话,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看见他们似乎愣了一下,走过去又回头看。
秦苕昉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不安,低声问:“润峙,这人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很眼熟。”他一想到他赫然在目的塌鼻子,猛然道:“哦……对了,在火车站站台那个塌鼻子的人……”他俩一起回头看那人,那人正回头看他们,六目相接,都愣了一下神,又倏的回过头去。
“润峙,他不会是棠继仁的手下吧。”秦苕昉问。
齐润峙想一想,道:“不像。要他是棠继仁的手下早就应该有所动向。”
“可是,我心里还是不安。”秦苕昉本能的把手按在胸前的玉珏上。一颗心噗噗嘭跳着。
“苕昉,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行不行?”齐润峙有些紧张而不自信,他喃喃不安地看着秦苕昉。
秦苕昉看他极其不自然的样子,微微一笑,道:“什么主意,你只管说。”
“我脖颈上也戴有一块玉,这块玉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现在我把它和你的玉交换戴着,这样他们就是找到你也无法得到玉珏。他们万不会想到戴在我身上。你也就安全了。”
“嗯,润峙,你这个办法不错。”
“可是……”齐润峙又狡黠一笑,道:“苕昉,我这块玉有特别的意义。”
“什么意义。”秦苕昉看齐润峙神情已经猜到几分,只是装傻弄痴自己不肯说出来,所以故意问。
齐润峙不知道秦苕昉故意弄痴,傻白呆地还在卖力解说,道:“因为我脖颈上这块玉是齐家祖传,自然以后是要传给齐家下一代,所以如果现在佩戴它,定然是齐家的儿媳妇。”
他这话一出,秦苕昉脸已经红到耳根,口中说道:“你使坏,不和你说了。”
齐润峙看她女儿做做之态,亦嗔亦怒亦娇羞,他心中甜蜜自然不必细说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苕昉,这究竟是一块什么玉,为什么这些人穷追不舍,从上海追到千灯镇,又从千灯镇追到上海,一块玉有这样大魔力,只怕事情不简单呢。”
“是啊,就连我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千方百计想得到这块玉。在很小的时候我父亲给我戴上这个块玉,叮嘱我说:这玉很重要,不要轻易让人看见,其他的我就一无所知了。不过,据胡侬说,上海三大帮派为了这块玉几次发动内讧,很多人也因为争夺这块玉丢了命。”
“哦。这样。”齐润峙脸色凝重,更加觉得换玉的必要性。道:“苕昉,我们下一次再来吃云南米线,现在先回去吧。”
秦苕昉见他神情谨慎认真,想到玉珏,点头同意。
齐润峙和秦苕昉说的塌鼻子的路人就是高巍,也就是朱启盛。朱启盛在附近正街的一家门面上开了一家典当行。这日偶尔从这条旧巷子路过,正好对面相碰了齐润峙和秦苕昉。对于秦苕昉的秘密他一点不知道,只是每一次见到秦苕昉他本能地感觉到她与众不同,冥冥之中会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吸引他注意的东西,但是细细要去追究是什么却又茫然。因为这他才会多看她几眼。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使她的不安了。
朱启盛回到店面里,心里还想着刚才遇到秦苕昉的样子。心里竟然燃起某种奇妙无尽的情愫,想着她,他脸上不知觉的荡起一丝微甜的笑意。然而,当他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为了进宫的身体……他才燃起的一点点火苗欲要烈烈之时兀自就熄灭了。那样突然而至的萎顿,让他极其受到打击。
徒弟黄龅牙奇怪呀,小心翼翼凑到他跟前,问:“师傅,你怎么了?”
朱启盛躺在睡椅上,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口中咕哝道:“你虽然长得丑,可是,你究竟比我命好啊!”
“师傅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黄龅牙面露惶恐,师傅平日待他凶悍跋扈,现在突然这样的萎靡不振,他真怕是真的遇到了天大的事情。
“娜菱吃早餐了。”奶妈推门进来,看见伏在案桌上的迟娜菱,心疼道:“呦,小祖宗,怎么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小心睡痛了胳膊。”
。娜菱没有回话,只是把身子微微移了移。
奶妈一眼看见案桌上凌乱的紫薇花碎瓣、枝条。她一双雪白的手却被紫薇花花瓣染得鲜红,她不由得吃了一惊,道:“娜菱,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娜菱因眼里擎着一包泪水,伏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奶妈心中又惊又疑,一边收捡着案桌上的残枝,一边爱怜地看着她,说:“好孩子,我去给你打一盆水来洗一洗,哎……唠唠叨叨去了。”
听见门轻轻阖上的声音,迟娜菱抬起头来,擦一擦湿润的眼睛。又怕这时有人进来看见了她那一双眼睛,急忙起身走到里屋去,拿了镜子照。看见镜子里的小人儿形容憔悴,两眼微肿,她心中倍觉委屈,不免又落下泪来。
门外碎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门口,砰,门被打开了,随着奶妈喊道:“娜菱,水来了,好孩子快来洗干净了下楼去吃早餐。”
隔着一张水纱金丝门帘,娜菱对着金丝帘外说:“奶妈,我就来洗脸,你忙去吧。”她声音略带嘶哑,奶妈兀自疑惑,朝帘内看了看,想进来追问一句,又怕她着恼,只是默然一阵,去了。
娜菱对着镜子用热水敷眼睛,一边敷一边想着心思,心里一阵一阵的委屈怎么也驱不尽,泪雨纷纷。如此反复,上午是出不得门了。
奶妈等在餐厅里,只是不见娜菱下楼来,心中怀疑,也不敢上楼去问。只得去回禀迟月楼:“老爷,小姐不知道怎么了,不肯下楼吃饭。”
迟月楼漫不经心道:“不吃就不吃吧,一顿不吃也不会怎样。”
“老爷……”奶妈还想说什么,迟月楼懒懒地挥一挥手,道:“去吧,你忙你的去,等她饿了自然就会吃的。”
奶妈看他那样子欲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得作罢。
奶妈还是不放心,搬了一张矮椅子坐在楼下院子里补衣服。一边补一边朝楼上望,楼道里空空的,只有院子里的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奶妈想,娜菱这孩子可怜呢,从小没娘,也没有人来心疼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大半天过去了还不下楼吃饭,哎,也可能是真不饿。
奶妈以为迟娜菱不会下楼了,快到中午时,没想她却姗姗下楼来。
奶妈心中高兴,道:“娜菱,好孩子,你下楼了,饿了吧。”奶妈把手中衣服放在一边欲要站起身来,没想娜菱走到她面前,叫一声,“奶妈。”她人朝前一扑,身子蹲了下去,头软软地靠在了奶妈膝盖上,那样子好像是找到一种依靠。
“好孩子。”奶妈爱抚地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温和地说:“去吃饭吧。我叫厨子给你热着饭呢。去吧,听话好孩子。”
娜菱一动不动,只是把头靠着她,舍不得似的。
奶妈笑道:“怎么撒起娇来了。要不,我陪你去餐厅吃饭去。”
“奶妈,不用,我自己去。”娜菱站起身来,好像下定决心,往后院去了。
迟娜菱并没有往餐厅去,她自己也好似不知道要去哪里,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圈儿,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到楼下那遍紫薇花树下,她倚靠着那棵紫薇花树,仿佛树上还存着一段齐润峙的温暖,有一种懒洋洋的温逸。她那样贪婪地靠着那棵树,只是因为他站过那地方。他昂着脑袋向上看,她低着头向楼下看,他看见她,微微对他一笑,那样温暖。只是那时秦苕昉也在房间,想到秦苕昉,她的心一阵刺辣辣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