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睡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打一个盹,就惊醒了。他猛然一睁眼,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心里惦记着秦苕昉和棠继仁出去很久了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他心中一个激灵,爬起来就急急忙忙起身就往门外跑,差点和来人撞一个满怀。
“润峙哥。”是迟娜菱,她奇奇怪怪地看着他仓促的样子,问:“你这样急着去哪里?”
“哦。我……不去哪里?”见到迟娜菱齐润峙停下脚步。
迟娜菱见他脸色微白,一副憔悴无力的样子,说:“閏峙哥,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去厨房吃东西?正好我也饿了,叫厨房里弄了一些蒸糕。来,我们一起去吃。”迟娜菱拉着他手往门外走。
这时月亮门一晃,进来一个人,嘴里喊:“润峙哥,你回来了!”秦苕昉从前院子外进到月亮门,正好看见齐润峙和迟娜菱牵着手往后院厨房走。她一眼看见他俩手拉着手,心中一沉。
齐润峙本能呀的一声一把甩开迟娜菱的手。
“润峙哥!”迟娜菱没想到齐润峙这样的反应,一脸委屈,她回头看着秦苕昉,脸上有愤然之色,上前一步,任性地一把抓住齐润峙的手,道:“润峙哥,你怎么了,苕昉姐也不是外人,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秦苕昉一言不发,双眼沉寂地看着齐润峙。
齐润峙受不了她这一看,脸色极窘,道:“娜菱,你自己去厨房吧,我不饿,不吃了。”说着脱开迟娜菱的手,转身慌慌张张就走。
“润峙哥——”迟娜菱一跺脚,见齐润峙已经走远了,迟娜菱十分生气,对站在一边沉默无声的秦苕昉道:“秦苕昉,我知道你现在很开心。可是,我告诉你别开心太早,我实话告诉你,我和润峙哥这一次随我爹去吴镇,齐迟两家已经为我和润峙哥定下亲,你以后和润峙哥走远一点,省得别人说闲话。”
秦苕昉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脸色凛然,宛若未闻。
迟娜菱本以为告诉秦苕昉这些话,秦苕昉一定会嚎啕大哭,谁知秦苕昉此时脸上神色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迟娜菱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她认为秦苕昉应该被她出其不意的话击倒,然后情绪激动失声痛哭,那样她平日所有委屈都有了出口。可是,秦苕昉现在好像不为自己的话所动,心里也拿不准秦苕昉是怎么想,自己再这样一个人表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得冷哼一声,道:“你好自为之吧。”恨恨走了。
秦苕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院子里起风了,也许马上就会有雨来,天色一点点往暗里去,秦苕昉的身影也一点点暗下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息,唯有迟娜菱的话还晃荡在她耳边,像一把利刀刺中了她的胸膛,几天来的担心成了事实,泪,雨滴一样一点一点落下来,沉堕在夜的风里,谁也不曾看见。齐润峙也看不见。他看见了也不会心疼她了,她现在和他是无关紧要的人了。想到这里,她心一阵紧一阵的刺痛。
树叶稀稀落落有零碎的声音,真的下雨了。雨滴落在她脸上,好像是泪水一般,冰冰冷冷滚过她脸颊。越来越密集的雨水打在她脸上、身上流泻下去,一阵传来一阵的冷,她冻得有些麻木了。
“苕昉——”一声痛惜的呼唤。
“——苕昉。”是齐润峙在叫唤她。他怎么还会来叫她呢?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他这样背叛她,她竟然还这样存着一丝温存的幻想,岂不是滑稽可笑么!她自己都有些自怜了。
齐润峙回到房中,在房中坐立不安,眼看外面下起雨来,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撑着一把雨伞寻来。秦苕昉果然还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雨哗哗地下着,她却泥塑石柱一般在雨里淋着。他心里一阵刺痛,忙把伞遮到她头上:“苕昉,回房去,不要这样糟蹋自己。”
那样熟悉的气息,热的温度啊,的确就是齐润峙。秦苕昉回过头来,冷冷看着他,凄然一笑,一掌推开他的伞,道:“你这样做不怕伤到你迟家女婿的身份么?”
齐润峙手中雨伞像一片枯叶飘落下去坠到地上,被风轻轻一吹,摇摆着狼狈滚转到一排矮杉树下,雨点噗噗哒哒打着油纸伞布,像许多人不不不的在劝告。齐润峙顾不了那么多,他一把拉住雨中的秦苕昉低低唤一声“苕昉。”说到这一句他好像用是尽了他一身气力,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仿佛看见秦苕昉眼光在黑夜里星亮得像一把尖利的刀,直直劈向他,他想躲却怎么躲也躲不过,他含着深深的愧疚对她说:“苕昉,我对我娘说了,可是她不允许不答应不同意啊!苕昉,对不起,我争不过。”
“争不过!”她笑一声,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到她嘴里,她呛了一口雨水,含着一丝雨腥味,牙齿忍不住打着颤儿冷笑:“争不过!好一个争不过啊!”也许是因为猛烈的风吹挂了她身体,她忍不住打一个寒嗔:“你根本就不想争,做迟家女婿来说,对你也没有什么不好,或许,迟家班主的位置等你继承。”
“苕昉!”齐润峙觉得秦苕昉此时太尖利,他知道她是被他逼的,他沉思着想要对她说出另外的话,可是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知道他娘只有他一个儿子,齐家只有他一个男人。如果他不听他娘的话,他娘就完了,齐家就完了。他真的做不到去伤他娘的心。
秦苕昉见齐润峙低着头不出声,只是呆呆地立在雨水里,风刮着他的身体,他纹丝不动。她心中也有些迟疑和害怕,道“润峙,我很小就没有了娘,因为打碎一只玉碗从家里逃出来,没有人来疼我。可是我遇到了你,我以为这一辈什么都有了。可你现在要逃走了,不管我了,我该怎么办。润峙,你告诉我!”秦苕昉满脸是泪,紧紧抓住齐润峙手腕,她手指甲深深剜进他的皮肤,溢出血来他也不觉得痛。他只是麻木一般站在雨里,雨水裹得他紧紧的,被无数鞭子抽着,他动弹不得。
秦苕昉慢慢收回自己的双手,忽然很后悔把自己弄到如此地步,她往后退开,决然说到:“齐润峙,你的决定既然不会改变了,那好吧,你走!从今晚后,我们是不相干的二个人。”
“苕昉!”齐润峙被她的话震醒了一般,一下很着急,可又找不到办法,很紧张地看着她,深怕她说出更决裂的话来。
秦苕昉一狠心一把扯下脖颈上的玉佩,对他手上一塞,决绝道:““还有这个——齐润峙,这是你的,归还给你,我的玉,你也还给我。”
齐润峙一怔,着急道:“苕昉!你不要这样,我们再想想办法,或许就有了办法。”
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院子里一切尘埃事物,也许,明天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只是她和齐润峙缘分也走到尽头。
“算了,齐润峙,不为难你了,你就安心做你的迟家大女婿吧。我也从此在迟府消失。”
齐润峙听到她要走的话,脑子里像被锤了重鼓,一阵轰轰烈烈的爆响,他颤抖着声音问:“苕昉,你要去哪里?”他那么卑微——雨水一层层滚过他的脸颊,镀了薄塑料片一般,一层层的塑料片被风吹得抖动起来,他的脸在风中抖得不成样子。
因为在黑暗中,秦苕昉看不见,她只是冷冷一笑,语气已经相当的决裂,道:“这与你没关系。”
这样的话是那么冰冷决裂,逼得人没有退路。齐润峙忽然咧嘴一笑,说:“我知道,你是要去棠继仁那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棠继仁一直在追求你。或许,你早想着去棠继仁那儿,所以找这样冠冕堂皇的一个借口,好让错都在我身上。”
“齐润峙——”秦苕昉气得浑身发抖,大声说:“齐润峙,真没有想到你也会这样猥琐。”
齐润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苕昉,我是一时气糊涂了,你原谅我,我不想你走,不想你离开迟家班。”
秦苕昉听他那样说,往后连连后退几步,说:“我要怎样就怎样,你决定不了我。”
“苕昉——”齐润峙一着急,朝前奔一步,一把抓住秦苕昉的手往怀里一抱,说:“苕昉,你别走,你走了我会绝望的。”他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好像她一下子就会消失在黑夜里一般。
秦苕昉本能地挣扎,欲推开他。她愈推他愈抱得紧,他脸跟着凑过来,紧紧贴住她的脸,喃喃道:“苕昉,你不要走。不要走!”他的唇寻找着她的唇,要贴上去,狠狠贴上去,唯有这样他才能留住她一样。
她用力挣开他的脸,手掐到他脖子上,慌乱中摸索到他脖颈上的玉佩绳,她心中闪过一个绝望的念头,只在一念之间她已经扯下他脖颈上的玉来攥在手上。齐润峙脖颈被玉绳生生勒痛了也不觉得,只管要吻下去。他的唇包围住她的唇,他的齿抵住她的齿,他的吻狂乱而热烈,狂风暴雨般吻过来,秦苕昉要透不过气。她竭力挣脱出另外一只手奋力“啪”的一耳光打在他脸上,她后退着站在雨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齐润峙,你就要是别人的男人了,你凭什么!”
齐润峙捂着脸,脸上是热辣辣地痛。他呆呆立着,风携着雨水一阵阵冲击过他脸颊,他眼要睁不开,也许他也疯狂流了泪,低低喊一声:“苕昉,你真的就这样绝么。”
你真的就这样绝么?他那样问她。秦苕昉也被自己疯狂举动震住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她硬着头皮道:“齐润峙,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说过这一句话,她觉得他们真的是完了,彻底完了,没有从前没有未来没有幻想也没有了希望,她一扭身,跑向黑暗中。
雨更大了,无数条巨大鞭子抽向他的身体,他跌跌撞撞走在雨里,“苕昉!”他想要追上她,一个趔趄,他扑倒在了水里。真的就像一条狗一样狼狈。
他回到屋子里,门开着,屋子亮着灯,灯下坐着一个人,此时站起来,惊叫道:“润峙哥,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个样子?”
是迟娜菱。
他没应声,眼睛僵直地不知看在哪里,直愣愣走过去又停在那里,仿佛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样失魂落魄……
“润峙哥,你怎么了。”迟娜菱心中惊骇。银白的灯光下,齐润峙直愣愣立在那里,目光痴呆,脸色苍白,嘴唇乏青,好像从墓地里跑回来的一具僵尸一般,迟娜菱只觉心突突地跳,道:“润峙哥,你淋生雨了,湿得这样厉害,我去厨房吩咐他们打一桶热水来。”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又不放心,回头看看齐润峙。
他对她说的话恍若未闻,直立在屋子中央,地上淌了一地水迹子。她不敢再耽误,急匆匆去了。
齐润峙一步挨一步走到睡床的穿衣镜子前,里面的人湿淋淋的像落水鬼一样可怖,头发丝上还有一滴滴的雨水滚落下来,他脚下是一个一个湿际子。他忍不住对着镜子冷笑起来:“齐润峙,你活该!谁叫你背信弃义,秦苕昉你好……”说到秦苕昉,他嘴唇哆哆嗦嗦言词不清“……好……不绝情……了……”
门外哃的有人放下木桶的声音。迟娜菱踏步进来,听见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发笑,问:“润峙哥,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叫人送水过来。”
齐润峙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迟娜菱小心走到他面前,说:“润峙哥,水送来了,你自己洗一个澡,换掉湿衣服吧,不然要感冒了。”
“娜菱,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迟娜菱听他此时一句极清楚明白的话,才放心,道:“那好,我先走了。”慢慢退出门去了。
她站在廊里,门已经轻轻关上,屋子里灯光一闪灯灭了。一切停留在黑暗里,寂静无声,唯独她一颗心砰砰心跳着。在这深渊一样的夜里,跳得这样厉害!
她对着门默默站着,嗖嗖的冷风只往她脖子里灌冷气,她心里也一遍冰凉。
雨渐渐停了,屋檐上的积水偶或滴落下来,噗的击在阶沿上,发出极沉闷低微声响,她心情极晦暗,心里一个念头却异常明亮:“润峙哥,你这样丢魂失魄是因为去见秦苕昉了吧。”耳边的风呜丝丝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她咬住唇,慢慢用力咬下去,唇上一阵炙裂的疼痛。眼中一热,泪水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