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吃过晚饭,正斜在榻榻米上休息,矮案几上点着熏香炉,丫头蓝仙在一边打扇。看见迟娜菱来了,连忙放下扇子去搬椅子让坐,又砌了茶水放在一边。迟娜菱对蓝仙说:“蓝仙,你先出去,我和老夫人说几句话。”
蓝仙低声答应着出去了。
迟娜菱捡起扇子替老夫人摇扇乘凉。轻轻地唤一声:“娘。”
“来了。”老夫人闭着眼低哼一声。
“是。”
“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劳娘牵挂,还好呢。”
老夫人便不出声,似睡着了一般。
迟娜菱坐在一边默默摇着扇子。那熏香炉里的檀香味丝丝缕缕,都入到人心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才张开眼睛,问:“彩芝丫头呢?这几天也不来看我。”
“这一段,戏班里出演戏多,她忙着排练呢。”说到倪彩芝,迟娜菱心里心上心下,不知道如何应答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听了又不言语了。
良久,老夫人忽然说:“你身体不好,不要太死守着景唐。”
迟娜菱脸嗵的红了,道:“娘,您错怪媳妇了。”
“错怪?娜菱你也别怪我厉害,你和景唐结婚都十多年了,到现在我也还没有抱上孙子,我都七八十岁的人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丢下你们走了,如果不能看见景唐生孩子,做父亲,看玉家有了后代,我能安心走吗?”老夫人说到这里一声气急咳嗽起来。
迟娜菱道:“娘,我知道在彩芝这件事情上,您是埋怨我的。以前是彩芝年龄太小,去年年底本来是要办了这件事的,可是戏班里年底戏份特别多,一直没有时间,就耽搁了。”
“没有时间?这一段时间戏班出去演戏不是不多吗?怎么不趁闲办了。尽拖着,就怕人和你抢景唐。”
“娘,您误会儿媳了。”迟娜菱被老夫人的话呛得满脸通红,她分辨道:“我刚才在景唐书房里已经和他商量过了,可是他说,先搁着,等以后再说,我还想和您商量着怎么办呢?”
“还搁着,都三十人了,再搁就搁老了。我可等着抱孙子。”
“娘您别生气,回头我再劝他。”
“劝他?我看都是你的主意吧。”老夫人越说越生气,她把头一撇,对着门外喊道:“蓝仙,我累了,侍候我睡觉去。”
“是,老夫人。”蓝仙一跨步进来,对迟娜菱说:“老夫人要休息了,少夫人,您先回去吧。”
迟娜菱只好起身出门。
迟娜菱憋着一股气往回走,心里着实觉得委屈。想想自己那时要不是太顾及玉家班生意存活,怎么会落到这一步,现在是里外不是人。她心里着实委屈,又无处述,内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迟娜菱出了门一个人低着头往前走。因为已至黄昏,天色有些灰暗。迟娜菱情绪也有几分颓废。走出不远,便是一片林子,清风习习,给人丝丝凉意。她满腹心事,走至那几棵水杉树下,幽幽地看着那几株浓腻而开的夜来香,竟迟步不前。远去树下恍惚有二个身影,其中一个像她,另外一个像玉景唐。她心里有几分疑惑,似乎是很多年前的时光,他们一起练习戏剧的情境,他帮她纠正,她帮他倾听——她想看得仔细一些,………那女人却变成了秦虹,嗓音清亮圆润,袅袅娜娜,直传耳底。她内心里惊一下,去细看,果真是秦虹,那时,二人回头,也看见了迟娜菱。
“秦虹!你怎么能这样!”迟娜菱一着急,提步向前,一个趔趄没站稳,向前一扑,竟然跌了一跤。慌慌张张爬起来再向那边看时,早没有了人影,却如幻境一般,她心中无比疑惑,震住了一般。人已经是涔涔地出了一身冷汗,被林子里的风一吹,倍觉寒意,头也昏昏沉沉起来。天更加昏暗了,迟娜菱自觉疲惫不堪,无力再向前一步。
树叶上有轻微的声响,一滴比一滴急的凉意滴到她脸上,是下雨了。
雨来得这样急,一切毫无征兆。
迟娜菱脚下痛得厉害,崴了脚了。天色越来越暗沉,雨下得越来越急,林子里风声一阵一阵像是要吼起来。迟娜菱心中有些慌乱,只是忍者痛往前走。
脚痛仿佛是连着心痛。“玉景唐——”迟娜菱曾经以为她这一辈子只是他的,他也只是她的,女人都是专业梦想家,都喜欢做这样天真到可爱的梦,她真有几分可怜自己了。
雨水打在脸上,汇溜成行,顺着她的额角她的鼻尖她的下颌往下流,也许是混杂了泪水,咸咸的流过她的唇边,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这样在风声雨声中恣意放声大哭对于她自己,还是第一次吧。
下了这样大的雨,还见不到迟娜菱回来,玉景唐很不放心,叫屋子里的丫头婧苁前去老太太屋子去问,婧苁走到半道看见崴了脚迟娜菱,全身淋湿透了站在树下,吓得不轻。
“夫人,你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脚。”
婧苁低头看时,迟娜菱的脚裸早肿起老大了。
“夫人,怎么办?”婧苁年纪轻,没经历过事情,早慌乱得没有主张。
“你去报告老爷。”
“哦,哦。”
迟娜菱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卧房的铜床上,玉景唐正细心地看护着她。
“景唐,我怎么了?”
“你在林子里崴了脚,淋了生雨,然后发高烧了。”他一边说,一边帮她携好被子。
“怎么会,我自己竟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你都昏睡二天了。”
“哦,我竟然睡了那么长时间。”迟娜菱嘴角浮起一丝孤寂的笑意。她看着他的脸,离她那么近,甚至他发丝里微微的颤意她都看得见,他对于她是很愧疚吧。
“景唐,我想照照镜子。”迟娜菱挣扎着坐起来。
“睡着好好的,照什么镜子!”看着她眼里一丝丝委屈实不忍拂她之意,他只得帮她坐好,给她腰背后垫上软软的芦花枕头。拿了桌台上的镜子给她。
她看见镜子里的女人形容消瘦,面色苍白,满是倦懈怠慢之意,轻轻叹息一声,说:“先生,我只怕不能陪你太久。”
“好好的,又说傻话。”玉景唐拿过镜子放回桌台,说:“你不过是在病中,难免胡思乱想,过二天病好了,这玉家班还得由你掌管呢!”
迟娜菱沉默不语,过一阵才悠悠地说:“那个……那个,秦虹怎样?”
“秦虹?”玉景唐稍觉意外一样,问:“怎么问到她,她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迟娜菱闭着眼睛不说话。
“娜菱!”玉景唐轻轻叫唤一声。
迟娜菱才睁开眼,说:“先生,你骗我。”
“我骗你?”玉景唐微微笑道:“我骗你什么?”
“秦虹!”
“秦虹?”
“是。”
“秦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