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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世乱国 未知的相争


    魏王斥退了左右,缓缓的推开了面前的小门。
    这是后宫一处不起眼的院子,早年间犯了错的嫔妃会在这里关上几夜,但在死了几个人之后,这里被逐渐荒废。加上这里又远离后宫,连打扫的小太监也不愿涉足,久而久之,这里渐渐被人淡忘。
    进了院子后就是一道很长的廊子,因为常年没有阳光,这里的植物根本活不过春天,往往刚种下去就死了。宫里的人都说这院子有邪气,只要活着的人进去了,没多久就被吸光了阳气,然后变成了院子里的东西。
    魏王听过这些传言,但他丝毫不怕。他慢慢走近院子,入了前厅,那里已经破败,但却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墙上虽有残缺,但却一尘不染。他轻轻一笑,恍惚间看到了什么。他从侧门进入后堂,一道帘子挡住了他,那帘子也有些破旧,但还可以遮住些里屋。
    里屋与外面已经截然不同,崭新的家具,干净地面,还有檀香的味道。魏王看了看四周,在屋子的左侧,一个女人端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两粒石子。女人虽穿的有些朴素,但气质却绝非这屋子一般黯淡无光,未施粉脂的脸上,一对妩媚的眼睛正盯着魏王。魏王抖了一下,原先附着在他身上的帝王的威严不见了,随之出现的,是年轻男子看见心爱女人时的那份羞怯与激动。
    他在女人身边坐下,看了眼女人的石子。
    “昨夜刚从外面捡的,”女人说道,“王上还要算上一卦吗?”
    魏王看着她出了神,没有听见女人说些什么。
    “魏王,”女人正色道,“若是无事,请回吧。”
    魏王缓过神来,木讷的点点头。
    女人将石子攥在手里,闭上了眼睛,又从怀里掏出事先备好的火折子,打开后在石头上晃了晃,接触到火的一面立刻黑了,女人收起火折,看了一眼那黑色的地方,皱了皱眉,一扬手,把石头扔到了角落。
    “王上想问什么?”女人搓了搓手,掸了掸衣服,“王上的心事有些重,头疾如何?”
    “不妙,”魏王苦恼的说着,“一闭眼,似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女人将手放在桌上,说道:“那王上是要问这千军万马了?”
    魏王默默的点了点头。
    “王上苦恼的是城池?”
    魏王又点点头,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寡人,来,不。”女人打断了魏王的话。
    “王上不必担心,城池之围会解,但不在今日,丢失的城池会回,却要在相争以后,这争非刀兵,却也要死上些人。”女人又补充道,“万事无两全,凡人亦如此,王上该断些,该留些。”
    魏王听完,面色更加难看了,他摸了摸头,痛苦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他犹豫了一会儿,女人装作没有看他,盯着一边的墙。
    “今晚,寡人可否睡在这里?”魏王似是请求道。
    “王上,”女人严肃的看着魏王,“入宫时我已说清楚,不是你的女人,更不会那般待王上,王上若反悔,可现在就处决了我。”
    魏王怔住了,心里似乎早就知道了答案,讪讪的笑了笑。
    “寡人猜到你会如此,”魏王说道,“那可否解释什么是寡人该断的,什么是寡人该留的。”
    “王上,天下面前,断的是私欲,留的是公道,”女人笑了笑,那笑中带了些狐媚,又有些轻蔑,“这不是我教王上的,王上应该比我懂。”
    女人说完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王上,您该走了。”
    魏王站起来,想对面前的女人说话,可女人一副严峻的脸看着他,让他丝毫没有勇气去说。
    魏王站在屋外,有些惆怅,亦有些失落。
    魏骧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的兴平城,握了握手里的剑。厚重的盔甲给了他抵御敌人的屏障,然而这座保卫诸国的要塞,现在已经易手给了它的敌人。
    从城里撤出了十万人,还有些散兵正陆续从后方赶来,而那些守城的,多半已经变成了图力人的刀下鬼或者阶下囚。魏骧并没有过分担忧,因为主力还在。现在军队正以不可思议的士气朝着留城进发,士兵们依旧纪律严明,行军迅速,后军已经备好了弓弩和长枪,随时准备抵御图力人的进攻。
    魏骧叫来了两个传令兵,说道:“你们一人立刻去台城,待援军的粮草一到,就让他们运来留城,另一人速回京城,找兵部尚书邓士奇,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两人听后,立刻牵了马飞奔往目的地。
    魏骧想了想数十里之外的留城,心里暗自规划了一番,又望向了台城的方向,心里却有些打鼓了
    “王上会派谁做这援军的大将军呢?”
    出乎所有人意料,在第二天的朝堂上,魏王并没有讨论任何关于兴平的事,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朝议开始前,魏王就下了旨:“今日朝议之事为祭天大典之事,若有他事,可呈上奏折,若妄议战事,廷杖二十,革职查办。”
    太监阴冷的声调把所有拟好战事陈情的大臣们打入了一汪爬不出来的水潭。这里面,要数吏部尚书夏伯言最为气愤,但他的气只在心里,却未曾在脸上显出半天。他满是皱纹和胡须的脸上是深藏不露,也是多年伴君左右的波澜不惊。他知道魏王已经打定了主意,说的再多,魏王也都会置若罔闻。
    他收起了手里的陈情,他早已准备好了言辞,推荐黄永兴为台城总督,领兵救援魏骧。
    其他朝臣都议论纷纷,他从所有人身边走过,未发一言,但所有人都停下话来,看着他,这位老臣的一言一行都足以牵动所有朝臣的心。
    “各位,老夫今日身体不适,就先回了。”
    说完,他并没有顾及所有人的挽留,迈步朝宫外走去。他的腿脚已经有些不利索,慢慢的移下台阶,他心里默默念着那台阶的数字。
    群臣望着他慢慢挪下了台阶,气喘吁吁的往前走,都不尽叹了口气。朝堂内,太监用尖锐的声音喊了一声:“群臣上朝。”
    夏伯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饭菜已凉,却摆在一边无人敢动,下人站在一旁,劝了多次,他也没有动一下筷子。夏伯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用力的扯下一根。
    “老爷,别。”下人惊呼道。
    “不碍事,”夏伯言说道,“你可知道这人老了是什么滋味吗?”
    下人是个才三十出头的人,正是壮年,他领悟不透夏伯言的意思,更道不清何为衰老。
    “那便是干不了重活了。”下人说道。
    夏伯言放下那根胡须,摸了摸胡须脱落的地方。
    “下人就是下人,想什么都是些牛马的事。”夏伯言讥讽道,“等你有我这般年纪了,这胡子扯再多也不知道疼了。”
    他转头看了眼下人,下人的眼睛盯着地上,不敢看夏伯言。平日里夏伯言待人十分严厉,下人们没有不被他训斥的。时间久了,但凡他回到家,家里就失去了欢声笑语。
    “去把夏禹那小子给我叫来。”夏伯言说道,严重充满了父亲般的严厉。
    夏禹从外面进来,恭敬的站在门边给父亲行礼,夏伯言让他坐下,他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但腰还挺的很直。
    “到这里来坐,你当为父的耳朵还如你那般管用吗?”夏伯言喊道。
    “父亲的耳朵,”
    夏禹话为说完,夏伯言又大喊了一声:“让你过来,你说什么为父没听见。”
    夏禹被吓得不轻,赶紧坐到了父亲身边,额头上已又些许汗珠。
    “我听说今日散朝,王上只留了你这个工部尚书和宋廷和,有这事吗?”夏伯言的眼睛锐利,刺的夏禹不敢抬头。
    “是的,父亲。”夏禹小声说道。
    “大点声,老夫听不见。”夏伯言又喊道。
    “是的,父亲,”夏禹提高了声音,“王上问了儿子兴平的城墙。”
    夏伯言满足的回过头,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那已经凉透的饭菜。
    “接着说。”
    “父亲,要不要把饭菜送去热一下。”夏禹关切的问道。
    “我让你接着说。”夏伯言吼道。
    夏禹惊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上说魏骧呈上的军情说,图力人攻入兴平,主要是因为城墙内部损毁严重,虽外表坚固,但城墙内屯仓已几近损毁,无法储存武器,有些区域甚至连士兵也无法正常行走,故导致城墙士兵和武器补充困难,才失了城。”
    夏伯言听候,搅动的筷子停了下来,他沉思了一阵,又吃了起来。
    “你是如何回答的。”夏伯言问道。
    “儿子据实做了禀报,说这兴平丢失,可归咎于城墙,也可不关城墙的事。”夏禹小心翼翼的答道。
    “哦?”夏伯言扬起眉毛,“新鲜,你也开始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了,说来听听。”
    “儿子这也是多年来跟着父亲,”
    “我让你说你是怎么回答王上的,”夏伯言打断了儿子的话,“多的废话都可以不必说。”
    夏禹身体抖了一下,说道:“儿子先说了归咎于城墙,魏将军所说确是实情,当初兴平城破时,有人放火烧了整座城,也包括那城墙的内部,现在的兴平城墙,虽可御敌,但已经没有原先仓储和屯兵的作用,已经削弱了一半,加上兴平城焚毁,城内也算是一座死城,仓库也好,屯兵也好,都无从谈起,事实上,据儿子的人探查得知,魏骧的大营一直还在城外。”
    “城外?他至今未进城吗?”夏伯言问道。
    “只在每日上午进城,太阳落山时出城,城内也只有少量部队,”夏禹思量道,“可能不足千人。”
    夏伯言嘴角笑了一下,但褶皱的皮肤将那笑遮了大半。
    “继续。”
    “儿子说的与城墙无关,一是刚才所说,城内无法驻兵外,二是在图力人入城时,魏骧并未入城营救。”
    “你说这句了?”夏伯言突然愣住了。
    “是的,儿子说了。”夏禹觉察出了父亲的异样,“父亲有何不妥吗?”
    “你从哪里知道的?”夏伯言问道。
    “工部在哪里有修缮的官员,他回来后向儿子做了禀报,”夏禹想了想,又说道,“王上也这么问了。”
    “那王上说什么了吗?”夏伯言又问道。
    夏禹摇了摇头。
    “王上一字未言,只是沉默。”夏禹说道,又补充道,“儿子知道父亲的意思,王上信任魏骧,也处处维护他,若这次兴平城丢是魏骧的责任,那也就是在说,之前王上维护他的都是错的。”
    夏伯言点了点头,碗里的饭已经去掉大半,作为一个古稀的老人来说,这胃口已经是很好了。
    “后来呢。”夏伯言又问道。
    “王上就没有再提及此事,问了宋大人关于援军的粮草,”夏禹顿了顿,“送达人说再过十日便可起运。”
    夏伯言放下手里的饭,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活动了两下。
    “有没有提到谁为援军统帅。”夏伯言又问道。
    “没有,之后王上就差走了我,”夏禹突然抬高了声音,“不过儿子走时王上又召见了一人。”
    “谁?”夏伯言急切的问道,“可是兵部的?”
    夏禹摇摇头。
    “刑部侍郎申茂全。”夏禹说道。
    夏伯言呆住了,在桌边坐下,身体有些僵硬。但他的眼中却是兴奋。
    “王上这是对魏骧开始怀疑了。”他自言自语道,“这申茂全可不是善茬,他若去了,这魏骧恐在劫难逃了。”
    夏禹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摸不透这官场的圆滑和狡诈,搞不懂这人情世故,只知道这父亲就是天,魏王就是天上天。朝里的争斗他是每天都看着,但从来不参与。魏王也正是看到了他这一点,又是夏伯言的儿子,这才让他任了这工部的尚书,管些营造,屯田之事。
    “父亲此话何意?”
    “你自幼为人正直,不懂官场这套,”夏伯言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事你还是不要了解的好。”
    夏伯言说完,不禁神伤起来。夏禹看出了父亲心里所想,关切的问道:“父亲是否想起大哥了。”
    夏伯言立刻收敛起了愁容,面色严峻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回去吧,当好你的差,不该管的,我不会让你掺和进来。”
    夏禹走后,下人进来收拾了碗筷。夏伯言对下人说道:“去找黄将军,就说老夫告诉他的,让他做好准备。”
    夏伯言顿了顿,看着桌上的剩下的饭菜。
    “准备去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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