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老道抱着孩子在村里转了几圈，没遇到什么人。山里的男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还不能息。
过了也没多久，到天刚擦黑的时候，上山侍弄庄稼果树、放牲口的男人们回来了。一时间，吆吆喝喝打招呼的声音，牲口的嘶叫声，鸡飞狗跳的声音，让这个静谧的小山村瞬间活泛了起来。
褚老道抱着孩子坐在路旁边儿的石头上，把玄铁剑解下来和包袱一起放在身边。每当有人经过的时候，褚老道就微笑着对人家点点头，算是一个外乡人贸然来村打过了招呼，也表达了歉意。
唐家沟村地势高，路难走，平时少有人来，但是人们见到褚老道却并不显得诧异，只是看向他怀里孩子的时候，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丝不善。不过褚老道笑容亲切温和，有礼有节，村里人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观念，大部分人也冲着他点点头，也有人并不理会，警惕地扫他一眼就过去了，褚老道也不以为意，见人们都过去的差不多了，就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来吃。
到天黑透了的时候，估摸着村里的大部分人都吃过了晚饭，褚老道起身背起剑和包袱，准备去找他要找的人。
因为修行的缘故，褚老道的眼神远非常人可比，再加上当天星空璀璨，皓月当空，眼下的一切在褚老道的眼里便如白昼一样了。
村间的小路上散落着很多牲口的粪便，其中羊粪尤其多。傍晚的时候褚老道注意过，前后从他身边经过了四个羊群，赶着最大的那群羊的羊倌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当时这老头儿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停了一下脚，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后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就过去了。
褚老道要找的人就是这个老头儿。
一路循着羊粪走过去，走到岔路口就捡羊粪多的一条路走，出了村儿，又爬了一会儿山，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褚老道站在了一个用木头棍子箍得密密实实的羊圈前。
羊圈的最里面搭着一个窝棚，里面点着灯。褚老道探头一看，那个放羊的老头儿果然坐在里面，正对着窝棚口吧嗒吧嗒地抽烟锅。
“大爷，今儿个天冷，你看能不能跟你这儿借个宿儿？”褚老道扬声叫道。
老头儿答应一声，提了一盏马灯穿过卧的横七竖八的羊群，过来给褚老道解开拴着栅栏的草绳，把他引进了窝棚里。
窝棚里铺着一张黑羊毛毡子，毡子上铺着黑黢黢的褥子，褥子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床脏得看不出花色的棉被。
老头儿一进窝棚就盘着腿儿坐在了褥子上，然后拍了拍褥子示意褚老道坐。褚老道也不客气，把身上的玄铁剑和包袱解下来扔到角落里，自己抱着孩子也坐了下来。
“我就猜着你得来找我，你想打问这孩子是咋回事儿，别人他没人愿意跟你说。怎么着？进不了别人家的门吧？”老头儿笑道。
褚老道呵呵一笑，说：“唐大爷真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还真就是想打问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过小孩子长得都差不多，你们怎么知道我抱的是哪一个？”
老头儿抻着胳膊探身往窝棚外面的石头上磕了磕烟锅，说：“你也知道咱村儿的男人都姓唐，那你要是喊我唐大爷，村儿里可就得有好几个老头子答应，你叫我老福就成。我实话跟你说吧，自打你离村还有五里地的时候山上干活的人就看见你了，也早吆喝给了村里的女人们。都知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可是你一进村手里就多了个孩子，那除了村口竹林野坟圈子里的那个还能是哪一个？”
褚老道奇道：“难道村里人都知道竹林子里有个孩子？那到底是谁家的？”
福老头儿哼了一声，说：“谁家的？狗儿家的！也不知道他爷爷他爹在的时候造了什么孽，老天爷叫他家生下这么个丧门星。”
褚老道大奇：“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福老头儿说：“你说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克父克母算不算是丧门星？”
褚老道赶紧问：“福大爷，那你给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老头重新装了一锅烟，吸了两口，不紧不慢地说：“别人家的孩子一落地就哭，他吧，落地的时候一声儿都不出。给他接生的老黑家媳妇一看，赶紧提溜起两只小脚儿来拍了两下脚底板，这下可好，就跟捅了他的痒痒肉一样哈哈笑开了！狗儿媳妇儿还在炕上虚着呢，一听见他笑，又急又怕，一口气儿没上来就死了。”
褚老道又问：“那克父又是怎么回事？”
福老头儿说：“他一落地就吓死了他娘，狗儿他娘可就害了怕，要死要活非得让狗儿把孩子扔到山上去喂了狼。狗儿虽然心里舍不得，但是又不敢不听他那寡妇老娘的话，于是前脚埋了他媳妇儿，后脚就把孩子扔在了他媳妇儿的坟边儿上。狗儿这孩子说，把娃儿扔到他娘跟前儿吧，他娘要是看着他亲，待见他，就把他带走，要是不待见，让狼叼走了，那也怪不得我了……你抽两口儿不？”
褚老道摆摆手，老头儿接着说：“过了有十来天吧，狗儿心里还是记挂着他那孩子，心想过了这么多天，孩子九成九是死了，不是饿死了，就是叫狼给叼走了，那我去给他烧点纸吧，好歹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好歹也是落生在咱家。就拿了两刀纸去了野坟圈子。狗儿进了竹林，还没走到跟前呢，就吓傻在那儿了。你猜狗儿看见了啥？”
褚老道心想，我怎么知道他看见什么了？这老头讲话跟那说书的一样，光让人心里吊吊着。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顺着老头儿的话儿问：“看见啥了？”
福老头儿见褚老道这么问，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狗儿看见他家那孩子没死，蹬胳膊蹬腿儿欢实着呢。狗儿就想，在这荒郊野地里这么长时间都没死，那这孩子的命可不是一般的大，没准儿有什么大造化呢，正想着是不是要抱回家，一只黄鼠狼跑过来，卧下就开始给那孩子喂奶。”
褚老道点点头说：“那就是了，我今天看见他的时候，也是一只黄鼠狼在给他喂奶。”
福老头儿叹了口气说：“唉！你修行的人自然是不怕，可是狗儿这孩子本来就胆儿小，一看这种情况就吓懵了，这要是一般的孩子黄鼠狼能给他喂奶？那这孩子不是妖精还能是个啥？狗儿懵了半天好容易反过来劲儿，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一路上慌里慌张地还栽了一跤，腿也摔破了。这刚开始还不要紧，第二天就越胖（读一声）越高，后来就发起了高烧，紧接着就开始说胡话。这几天听说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进去了，怕是也活不了几天了。”
褚老道说：“我看这狗儿的伤应该是不大要紧，听你说的这样儿，反到像是丢了魂儿，那就好说，给他叫叫也就回来了。”
福老头儿“嘿”了一声说：“你要这么说的话，那狗儿这命可算是能捡回来了。要不明天你给瞧瞧去？要是狗儿的命能救回来，你就算是救了他娘儿俩个的命。他娘打年轻的时候就守寡，努筋拔力地把他拉扯大，就指望着他养老送终呢，要是这狗儿死了，他娘可也就活不下去了。”
褚老道点点头答应一声，又好奇地问：“福大爷，咱村儿的人看见我抱着这孩子都不让我进家，你咋不怕？”
福老头嘿嘿一笑说：“我一个孤老头子，都活了七十四了，就算现在蹬了腿儿，那也算是高寿了，我怕啥？再说这唐家沟里的人虽然都是一个祖宗，可我跟他家都出了五服了，就算这孩子有点说讲，那也克不到我头上。而且我瞧着吧，你这老道身上像是有点道行的。”
褚老道也乐了，说：“你放心吧大爷，我褚老道虽然没多大能耐，但是既然敢进你的门，就肯定不能给你招惹麻烦。”
福老头儿点点头，往褚老道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老道，那你看这个孩子是不是真有点来历？”
褚老道沉吟了一下，说：“我大概猜着是那么回事，可也不敢肯定。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孩子是啥时候出生的？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怕是二月十二未时吧？”
福老头儿猛地一拍大腿，说：“嗨！还真是！这孩子生的那天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全村儿的人都惊动了，我记得清楚着呢！你看，我就说你这老道不简单吧！一猜就猜着了。那你给我说说，他这出生时辰有什么说讲？”
褚老道说：“上个月十二未时是阴月阴日阴时辰，再加上今年是个阴年，这叫四柱全阴，那这孩子就是个灵异体质。要说这四柱全阴也没啥，主要是二月十一晚上我无意中发现劫煞星和孤辰寡宿隔角星同时出现了，这是天煞孤星要降世的征兆，当时我还想着会落在哪儿呢，今天听福大爷你讲的这些个事儿，怕是就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福老头儿听得云山雾罩的，琢磨了半天说：“你说的这些我也不大明白，总归是不大好对吧？那这孩子你打算怎么着？带走不？”
褚老道说：“其实他这个命也就是对家里人不好，对别人到是没啥妨碍。而且将来也难说成个家，就算成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也得破。这样话，他还不如跟着我走，当个老道也算是应了他这个命。”
福老头儿点点头说：“嗯，这就好，好歹也是一条命。你要不带走的话，狗儿他家怕是也不会养，早晚也是个死。”
褚老道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福大爷，你知不知道野坟圈子旁边的竹林是什么时候种的？”
福老头儿想了半天说：“好像是打我小时候这个竹林子就在了，什么时候种的我到还真是不知道。你问这个，难道有说讲？”
褚老道摇摇头说：“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咱们北方种竹子的不多，这么一大片长得还挺旺的竹林就更少了，觉得奇怪。那大爷，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竹林里埋人的？”
福老头儿摇摇头说：“我也记不清楚什么时候了。我小时候那里就叫野坟圈子，谁家有了没得好死的人都埋在那里。咱村里人少，这么些年，也没埋过几个。那些老死的、病死的，都在唐家的祖坟里呢。”
话说到这时已经到了半宿了，福老头儿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说：“这都到半宿了，左右你也没地方去，就别嫌我老头子脏了，咱俩挤挤，将就着睡一会儿吧。”
褚老道笑道：“我云游各地，四海为家，石头洞子、草垛子哪儿没睡过？福大爷你肯留我就万分感谢了！”
褚老道一边说着，一边把孩子挨着自己放在里侧，跟老头儿头碰着脚睡下了。
